两人一前一后,脚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显得夜晚更加安静,明月抬头望天,整个世界的光源好似就是头顶那一片星空,这密不透风的林子好像连光也照不进来,她感受到脸上点点凉意,抬手摸脸,才发现那是雨滴。
是要下雨了吗?还是那根本不是雨?
她们穿过黑漆漆的树林,一座木屋出现在眼前,这里看起来荒无人烟,很少有人来,连周边的野草都窜起老高,木屋旁有一条小径可直通,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理。
许杳走在前面,推开有些简陋的木门,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娴熟摸出油灯点燃放于桌上,明月这才看清屋内到底长什么样子。
屋内只有一些简单的摆件和床,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桌面,一尘不染。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开口询问。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能认出你吗?我从未见过你娘,却能一眼认出你。”许杳转动墙上某个装饰,一道暗门在明月眼前显露,她又点燃一盏油灯递给明月,自己拿着油灯走进去,回头见明月在原地没动,示意她跟上来,“我不会害你的,要害你早动手了。”
明月照亮眼前往下走的梯子,见许杳又打开一扇门,和上面不一样的是这扇门沉重,似有千钧。
进屋的刹那,满屋亮起了灯,犹如白昼般明亮,明月瞪大双眼,那双圆圆的杏瞳中震惊疑惑交织在一起。
她看见了满屋的画!
画中的女子或笑或喜,低头仰头,有时搬花弄草,有时上山采药,一颦一笑,全在画中!
所有画卷所画皆是同一人,砚池!她的娘亲!
“你跟你娘长得真像。”
“这些都是我师父亲手所画,这个地方也是她找的,位置隐蔽,仙客来是找不到的,我想她一定是怀恋极了与你娘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所以才画下这么多画来留个念想。”许杳拉开抽屉拿出里面边缘泛黄的本子和信,“这是你娘的本子,上面写了乌月之毒的详细解法,还提到了一种内功心法,是你娘所练的心法。”
“砚前辈教过我师父一点心法,但我师父不适合练,所以不了了之。”接着她又自嘲一笑,“她本想让我练,没想到我也不太适合。”
“什么意思?”明月合上本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又将信大致扫了一遍,“想让我帮你解乌月之毒?”
许杳只是看着她不语。
“那你可打错了算盘,我没有练过这门心法。”明月眼神一寸一寸冷下去。
“你的师弟可以帮我。”许杳放下油灯,“我不需要他帮我完全解毒,只要在毁掉仙客来之前保证我不会毒发就行了。”
“你果然知道。”明月后退一步,“你今晚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你想追寻的真相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目标都是仙客来,有我在仙客来做内应,里应外合胜算不是更大些吗?”
“你与年云浅合作,现在又和我谈条件,只是想毁掉仙客来吗?”
许杳有些激动,声音咬牙切齿,“我活着的目的就是彻底清除仙客来,为我师父报仇!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如果到时候你还很的话,我这条命给你又如何。”
油灯噼里啪啦燃着,火焰映在许杳眼眸,这一刻的她隐忍的仇恨全面爆发,誓要与仙客来不死不休。
仇恨淹没她,碾碎她,又重塑她,这辈子浸在名为仇的罐中,自愿沉没。
明月看着眼前有些扭曲的人,眼神悄然转变。
不报仇,她会一辈子不甘,一辈子背负着仇恨无法走出来,但报仇又将她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她不愿成为的人。
没有人愿意活在仇恨中,她也不例外。
成全和劝阻,她都做不到。
“仙客来害人无数,早该被清除,我师弟应是愿意和你合作的,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木屋外悄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叶面上,顺着叶尖滑落土里,空气中传来泥土散发的味道,蜗牛蜷缩在壳中,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砸在木屋上,沿着屋檐走势如珠帘般跌落,一条一条连成雨幕,在青石板上砸开一朵朵水花。
屋外一左一右站了两人,皆撑着伞各立一方。
明月出来时,手中捧了许多画卷,许杳手中也拿了一大堆。
她抬眼看见大雨倾盆,见笛隐站在屋前,就这样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少了之前吊儿郎当的调调,眼中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复杂。
一动不动的两柄伞快速靠近,笛隐接过许杳手中的画轴,揽入自己怀中,又拿走明月手中的画轴。
“下雨了,我去拿油纸包起来。”许杳转头又将画卷拿过来,直接就往屋内走,那人也抢着拿过去,和她一起进去,许杳却没有看一眼那人,全当他是空气。
笛隐率先打破有些僵硬的气氛,“我担心你,所以跟过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明月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鼻头和眼眶有些微红,她头撇向一边,望向那沿着屋檐滑落的雨水。
“好了,全都在这里了。”没过多久,画卷全被包了起来,许杳递给笛隐就往前走,那男子见状也撑着伞冲进雨中,为她挡雨。
笛隐一手拿画轴,一手撑伞,“走吧,再不走,路就不好走了。”
明月别扭着和他一起走,两人背影在雨中变得模糊,却还能看见明月拿过纸伞为两人撑着,伞身略微偏向笛隐那一侧。
笛隐注意到这个动作,嘴角勾了勾,“我淋湿没关系的。”
“我是怕东西淋到了。”
湖面圈圈涟漪荡漾开,远山如黛,云雾缭绕,笼罩在山头,这一场雨持续了一整夜,整个天空都被淋洗感觉,云洁天亮。
幕城依旧,即使发生大事,该过的日子还要过,该办的节日还是要办,百姓在乎一日三餐,在乎自己的生活能否顺利,有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也不是他们一介小老百姓该操心的。
这几日,镇国将军来过两次,榭季都没有醒来。
他依旧在长乐居中,躺在床上,这一觉睡得让薛南苍有些意外。
天气好时,他被搬在躺椅上晒晒太阳,之后又回到床上,今日终于有了苏醒的痕迹。
连理每天往返长乐居和柴姑娘家,为柴姑娘的娘亲治眼睛,只要一直按照他的方法做,她是可以看见的,只是不如正常人看得那么清。
年云浅一如既往的忙碌,清完云深处,她着手准备仙客来的地图,她需要亲自确定这地图上的位置是否是真的。
窗外鞭炮声和烟花一齐炸开,街上人们手上提着各种各样的花灯时,她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花灯节。
原来已经到花灯节了吗?竟过得这般快。
她揉揉眼睛,拍拍有些酸痛的脖颈肩膀,起身到窗边欣赏绚烂的烟花,桥上的人皆是成双成对,手中拿着自己喜欢的花灯,桥下花船划开一层层水波,灯光交织揉碎在湖面上,犹如天上星星掉落湖面,煞是好看。
她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一个卖花灯的小摊上。
眼中慢慢有了笑意,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接着她离开窗边,又一次烟花炸开时,照亮了屋内。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长乐居也挂起了各种花灯,热热闹闹的迎客,丝弦管乐不绝于耳,唯有一间房特别安静。
薛南苍拿着一盏灯走进榭季房间,黑黑的屋子有了一隅之地的光亮,橘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安安静静的。
窗外是绚烂,屋内一片平静,他观察了一会榭季,放了一件狐裘在床边,之后缓慢推开门出去,悄悄带上门。
一阵风吹过,窗户短暂打开一瞬。
有人来到床边,借着灯光静静看着榭季,好似外界如何喧闹,她只想在这里看着他。
睡梦中,榭季皱了一下眉头,那张好看的脸上平和温柔,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年云浅望着他,有些出神,身体却不自觉往右移一瞬,挡住那微小的光亮。
是光亮有些刺眼吗?
这时她发现他眉头还是皱着,好像原因不是这盏灯,她俯下身,手摸上他的眉头,好似这样他就能睡得安稳些。
她喜欢榭季的眼睛,澄澈干净不带一丝杂质,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她喜欢他望向她的时候,当然他也长得很好看,总是有种魔力吸引她,连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他的血能解自己身上的蛊的原因。
还是说这两者皆不是。
“你到底什么时候醒来,花灯节快过了。”她低声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声叹息夹杂在外界的喧闹中,消散在朦胧灯光中,消失在烟花结束时。
她看了一会,才移开视线,动作轻微放下床幔,手中新买的花灯小心放在桌上,仔仔细细摆正,以保证他醒来时能第一眼就看到。
做完这些,她走到窗前,准备从窗户离开。
身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回荡在房间,帷幔轻微晃动,一双手颤抖着拉开浅色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