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白露。
比失落先来的反而是这样一个念头,这就是白露。完全是白露。从小就是这样,一点也不曾改变的郑白露。
小时候谁要是惹了郑白露生气,哪怕她心底里原谅你了,也要气鼓鼓地晾你好几天,即使你要和她聊这件事,她也要故意说,我才不想听呢!
上次和白露闹别扭是什么时候?池竹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是高二暑假,妈妈和爸爸加紧把工作做完,临时说要带她和橙子去深圳旅游。
她本来和白露约好要一块出去玩的,这下全泡汤了。白露不是不通情达理,是有点很可爱的小脾气,对着亲近的人就要发,当时就不行她,两天没和她讲话。
但是她走的时候,白露早早地跑来送她,还送给她一大盒剥好的柚子,让她在火车上吃。
不仅如此,白露不光自己要发小脾气,还总嫌她脾气太好,一旦自己做错事情了,倘若她不发脾气,就要替她发,狠狠地骂上自己一顿。
比如她那次回来,特地给白露买了南方的芒果和香蕉,特地买的最青的,生怕在火车上坏了,幸好回去之后不仅没坏,还熟透了,白露吃了一大口香蕉,替她骂自己,郑白露你真是个小气鬼,往后不许再无理取闹了!
小气鬼郑白露。她想,失落消失了,变成丝丝缕缕的暖意。郑白露永远是这样的小气鬼。
说是不要自己说,其实心里……大概没那么生气了吧?
她还是想和自己做朋友的,即使知道了自己那份爱慕,她还是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
郑白露坐在后座上,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心里忍不住地有点懊悔。
怎么那么小气鬼呢,一点长进都没有!她使劲骂了自己两句,郑白露小气鬼!
她下意识地想搂住池竹的腰,可这会儿还处在战争期间,更何况自己刚才刚嘴硬拒绝了池竹的示好,只好用手攥住了这棵竹子的无袖背心下摆。
你心软什么呢?她又开始骂自己,这和以前能一样吗?这可和以前那种小打小闹不一样!这是朋友和同事的分岔路口!
她们可从小一块长大的!结果现在疏远成这样,怪谁!她从大专回来,最期待见到的就是池竹,结果这棵瘦竹子直到最后才和自己说了那一句话,她的心都凉透了。
自行车刚进胡同,一只小猫蹿了出来,郑白露惊喜地叫了一声:“火烧!”
池竹停下车子,郑白露伸手把那只小猫抱了起来,这只小猫算得上半个家养的,很爱干净,身上三种颜色,黑白橘都有,还有鱼骨样的纹路,现在长得十分貌美,小时候看起来可是烟熏火燎的,这才被郑白露起名叫火烧。
“你这臭小猫,跑哪去了两天没见到你!”郑白露一本正经地批评它,“下次再乱跑!就乖乖待在这儿不许乱动了!我要禁足你!”
火烧通人性似的,郑白露说一句,它喵一声,一副诚心忏悔的样子,逗得郑白露心花怒放。
火烧也认识池竹,对着她喵喵两声。毕竟这猫得算她们两个人一块养大的,当时这只小猫流浪到大杂院郑白露家的院子里,兴奋的小白露第一时间去叫她,从那往后,两人恨不能每顿吃饭都剩下一点精华来喂火烧,把一只小火烧喂的是膘肥体壮。
池竹伸手,揉了揉小猫脑袋,郑白露瞧了一眼那只手,真细,手背上全是骨头。
明明这人看着胳膊上还有点肌肉,怎么能瘦成这样?那点虚虚的肌肉包的全是骨头?
池竹推着车子,和郑白露进了院子,郑小芳一看俩孩子是一块回来的,惊喜万分,这是和好了?
她不疑有他,马上过去喜洋洋地说:“小池竹也来啦?正好给你盛点菜当晚饭,早上你就没接大妈的饭,这可不行,你说什么自己能做……”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闺女一双眼睛瞪着池竹:“早上你没拿饭?”
不等池竹说话,郑白露拽着她的胳膊,几步把她拉出了门,压低声音道:“你因为咱俩的事迁怒我妈?”
冤枉,哪来的迁怒!池竹被这个词镇住了,她是真不想让郑大妈继续麻烦,还操心她们家的饭,虽然和白露这个事也算一个契机……但是这哪能用迁怒!
“我妈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你以为是不让她麻烦为她好,其实是伤她的心!”郑白露连珠炮一样,“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妹妹学学,小橙子在人情世故方面都比你强!让你收下就收下,哪有那么难?过两天去百货,朱姨要送你两斤肠,你就买个猪肉罐头,更何况你带人去给她添奖金,不也算是人情?学习成绩那么好,这方面傻得很!”
她把池竹训了一顿,又把人给拽过来,把车筐里的粉肠塞到她手里:“行了,给橙子买的,煎了吃了,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
她嘀嘀咕咕:“都瘦成干了。”
池竹被她说得一颗心一阵阵地发烫,用力地嗯了一声,刚要说话,郑白露说:“再说谢谢试试看?”
等池竹走了,郑小芳问:“你俩这算是和好了?”
“和哪门子好?”郑白露拎着蒜肠进屋,“同事而已!”
池橙早听见了动静,这会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火烧也翘着尾巴跑了过去,很活泼地跳到了她的怀里。
“火烧!”池橙也很惊喜,她一边把鼻子怼到小猫软绵绵的毛里吸个不停,一边问姐姐:“是粉肠吗!”
“是啊。”池竹揉了揉她小脑袋,“等我煎一煎,给郑大妈送一盒过去。”
粉肠里加了一些鸭油,煎着吃特别香,她盛了一饭盒,把围裙也摘了,也不让池橙代送了,自己端着过去,走到半路,就见郑白露手里也拿着个饭盒,见她过来,白露站在原地不动了,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池竹走到她面前,把饭盒递过去:“这是我刚刚煎的粉肠。”
白露也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她,甚至都不是惜字如金,而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池竹现在才想到,白露每天早上那敷衍的一点头,可能并不是决定从今往后和她做陌路人,那所谓名义上的“朋友”了,而是保不好是心里还藏着气呢。
明明前两天自己的天刚塌,现在又被结结实实地重建起来,池竹端着饭盒,盖紧的盒盖都挡不住那股蒜香味,她知道,一定是郑大妈的拿手菜,蒜肠炒土豆。
“白露。”见郑白露要走,池竹急匆匆地叫住她,郑白露道:“不是说啦,我现在不想听,更何况你其实没必要解释,我们维持你犯傻之前的关系不好吗?”
她语气轻快,甚至称得上柔软,话里话外却比不想听她解释严肃多了。
池竹心里一凛,脱口而出:“我想和你继续做朋友。”
什么都无所谓了,不管那场愚蠢的告白将会带来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她只有一个想法,继续和白露做朋友。她们从小到大都是最好的朋友,即便不能有爱情,她也永远不要失去这份友情。
火烧从池家院子里跑出来,蹭在郑白露腿边喵喵地表示自己饿了。
郑白露深深地看了池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抱起火烧走了。
小气鬼郑白露!她大骂自己!小气鬼郑白露!你到底别扭什么呢!装什么深沉呢!
池竹望着她的背影,说惆怅不是,说踌躇满志也不是,她只是突然想,那场告白带来的也不完全是坏事。
如果没有那场告白,她和白露的关系绝对要这样无休止地疏远下去,即便她认为她和白露还是朋友又如何?不仅是白露,其实仔细想来,在世俗意义上,她们也不再是朋友了。
她不介意自己主动。谁主动有什么所谓?她主动告的白,主动捅出的漏子,不论结局如何,她愿意一点一点地给补上。
池橙看着电视,在餐桌前等着她吃饭。饭盒一打开,香味四溢。郑大妈有个绝招,和蒜肠一块炒的土豆切成条,外酥里嫩,配上蒜肠吃好吃得不得了。
吃完饭,池橙被池竹撵进去写作业,池竹自己继续拿起妈妈关于计算机的笔记自学,如果不是意外,她是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说不定在大学里就学的是计算机,要真是那样的话,改造半自动机床的事也不会这样为难了。
这次的进度顺利很多,妈妈的字迹不再是一团团让她看不清看不懂的黑云,她一点一点在笔记本上写下心得笔记,没一会儿,她停了一停,鬼使神差地把笔记本倒过来,翻开反面空白的最后一页。
白露说她们还不如笔友呢,那她们就从笔友做起,好不好?笔友离朋友的距离,总比同事离朋友的距离要近吧?
她从抽屉里另找了一张信纸,又在笔记本上扯下来一张当草稿纸,在上面一气写了一段话,仔细想想,又全划掉了,就这样写了划,划了写,折腾了好一会儿。
吊扇在天花板上咯吱咯吱地转着,池竹全神贯注,她想写的、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这第一张纸根本不知道先写什么好。
终于,她下定决心,郑重地写上了第一封信的第一个开头:你好,白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同事而已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