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书房内,那方小小的蜀锦腰牌和印着朱印拜贴,显得格外的刺眼和突兀。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油灯爆开的火花,映得苏明远额角渗出的细汗隐隐发亮。
“宁王府……”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塞了一把木炭。他接过苏婉手中的拜帖,指尖在那与腰牌暗记别无二致的朱印上摩挲,脸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婉儿,此事……怕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他踱步到窗前,似乎要透过窗外的夜色,寻找到未来的方向。“景阳钟鸣,紫微星图,宁王府蜀锦……这些物件,单独一件已是风波,如今却纠缠在一处,落在同一具无名女尸身上。”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婉,“这绝非巧合。这是有人,要将祸水引向宁王府,或是……宁王府本身,已深陷某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漩涡之中。”
苏婉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表面上却依旧沉着。她走到放置证物的桌案前,再次拿起那块蜀锦腰牌,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打量。
“父亲,您看,”她指尖轻点腰牌边缘一处极隐蔽的织纹,“这云蟒纹的走针,金线的捻法,还有这内衬暗格的锁边工艺,确是宫内织造局的手法无疑,而且是赏赐亲王的标准制式,民间绝无可能仿制。即便能仿其形,也难仿其神韵与这些唯有内廷匠人才知的细微规制。”
苏明远走近细看,缓缓点头,脸色更加沉重:“不错。为父在京城时,曾有幸见过几次御赐之物,此等蜀锦,每年除贡御外,唯有几位亲王及极少数功勋卓著的近臣可得赏赐。每一匹皆登记在册,赏赐给了谁,在内府监皆有存档可查。”
这就意味着,这块腰牌,不仅能追溯到宁王府,甚至能追溯到具体是哪一批赏赐,进而可能锁定一个极小的、拥有此物的范围!这无疑是追查女尸身份最强有力的线索。
“还有这星图,”苏婉的目光移向旁边陈伯刚刚呈上的、根据记忆临摹的紫微垣草图,“金线乃足金拉丝,珍珠虽小,却颗颗圆润饱满,光泽莹润,亦是上品。将这紫微帝星绣于女子常服背部……”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寒意,“非为敬仰,其心可诛。结合那景阳钟声,女儿怀疑,这并非简单的诅咒,更像是一种……挑衅,或是一种宣告。”
苏明远深吸一口凉气,女儿的推断与他不谋而合,且更大胆,更直接地指向了那最可怕的可能性——有人借巫蛊星占之术,行大逆不道之事,目标直指皇权!而宁王府的蜀锦出现在现场,无论缘由为何,宁王府都已无法置身事外。
“至于这‘惊蛰’……”苏婉沉吟道,“凶手留下标记,绝非无意。若为仪式,则必有后续。我们需立即排查近日金陵城内所有与‘惊蛰’相关的人、事、物,尤其是可能与宁王府有关联者。同时,飞马传书京城,查阅内府监档案,确认此蜀锦赏赐详情。”
就在苏明远准备下令布置之时,苏婉却轻轻按住了那份拜帖。
“父亲,此人,女儿必须一见。”
“不可!”苏明远断然拒绝,“婉儿,此人身份不明,意图难测。他既是宁王府的人,在此敏感时刻主动接触你,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你若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正因他是宁王府的人,正因此刻敏感,女儿才更要去。”苏婉目光坚定,逻辑清晰,“他是目前唯一一个可能知晓蜀锦来源、甚至可能与星图有关联的线索人物。他在暗,我们在明,若不应约,他或许会就此隐匿,我们则彻底失了先机。反之,若能当面探其虚实,或可打开局面。”
她拿起拜帖,看着上面清峻的字迹和那枚刺眼的朱印:“他能一眼认出紫微垣,可见学识不凡;他能精准找到我,并送来这无法作伪的拜帖,可见能量巨大。是敌是友,总要见了才知。纵然他心怀叵测,在揽月楼那等繁华之地,想来也是不敢轻易动手的。”
苏明远看着女儿,她眼中闪烁着的不再是闺阁女子的柔婉,而是一种近乎猎手般的冷静与锐利。他深知女儿才智过人,心志坚定,更有一股不输男儿的胆魄。沉默良久,他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你既有此决心,为父便不再拦你。”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枚小巧的铜符递给苏婉,“这是为父的信物,可调动府衙暗卫两人,于暗中护卫,以防不测。记住,此去只为探听虚实,切莫轻易涉险,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苏婉接过尚带着父亲体温的铜符,心中一暖,郑重收起:“女儿明白。”
夜色更深,亥时三刻渐渐逼近。揽月楼临河而立,在经历了傍晚的惊天混乱后,此刻竟显出几分异样的寂静。苏婉整理了一下衣装,将那方蜀锦腰牌的拓样与拜帖一同收入袖中,目光沉静地望向那片依旧笼罩在未知与危险中的夜色。
宁王府的世子……你究竟,是送来真相的引路人,还是这弥天迷局中,最危险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