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
御花园,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行,细观之下,步履轻缓的紫衣青年始终微微落后身边人半步,姿态恭谨却又透着几分散漫。
而他身边,身着赤金色五爪金龙龙袍 ,腰间坠着翡翠印玺,负手而立的青年,正是当朝皇帝——萧卿瑜。
虽未至而立,到底高居帝位多年,眉目锐利,眉峰微挑便露出几分压迫感。只是在身边人面前,难得软下些许。
“皇兄召臣弟入宫,便是为了此事?”
紫衣少年同萧卿瑜有容貌上七分相似,却因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添了满身风流,使得气质截然不同。
少年的姿态更为慵懒随性些,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不曾染上眼底的淡漠,似乎是习惯了这般。
“这也是母后的意思。”兄弟两个难得一见,宫人们都远远地跟在后面,倒也听不到什么,“你要自由,我纵你在北疆蹉跎三年,如今三年之期已到,你该收心了。”
萧卿珩敛了神情,垂下眼睫,片刻后,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啊。”
“你也不必这般,总归是先选着,会有合适的。”萧卿瑜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不喜与女子亲近,也不愿过多强求。
二人沿着石径小路慢走,落叶的稀碎声响忽被遮盖,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假山附近。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初听如清泉漱石,落在御花园的青石板上,又似风吹过成片的翠竹,叶尖轻颤着漾开细碎的声响。
萧卿珩眼力不俗,隔着假山望去,假山另一侧的桃花树下,一名少女正坐于石凳上抚琴。
她身着月白色襦裙,领口绣着浅紫色缠枝莲,腰间配着一枚浅紫色暖玉,裙摆垂落于青草地,裙摆上的银线绣成的流云在日光下若隐若现。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指尖拨弦的动作轻轻晃动。
琴音渐渐转急,似有寒松立于峭壁,风雪吹过枝桠,却又在转瞬间柔缓下来,如月光洒在湖面,泛起粼粼波光。
萧卿瑜驻足,龙袍的下摆扫过脚边丛生的兰草,目光有意无意瞥过一旁失神的萧卿珩。
少女的指尖戴着一枚银质护甲,拨过琴弦时,发出清脆的回响,与远处传来的鸟鸣、近处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竟让这御花园的喧嚣都淡了几分。
石桌上放着一盏青瓷茶盏,茶水早已凉透,却衬得少女手边的琴身愈发温润。那是一张桐木古琴,琴身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与少女恬静的模样相得益彰。
一阵风过,桃花簌簌落下,几片花瓣落在琴弦上——那还是他年少时亲手所种。
少女抬手拂去时,琴音微顿,随即又续上,让萧卿珩嘴角那抹惯有的疏离笑意,竟悄悄淡了几分。
驻足的二人尚不曾回神,倒是让弹琴的人先发觉了。
“臣女见过陛下,煜王殿下。”
少女行至二人跟前,俯身盈盈一拜。
“你认得我?”萧卿珩率先出声多少是有些失礼的,不过萧卿瑜不在意,便也没什么。
其实萧卿珩这话多少有点多余。且不说长相——身穿江南特供云锦,几缕暗金色流云纹落在肩头。最重要的是敢和皇帝走在一起,除了煜王,也没有旁人了。
少女眼睫轻动:“殿下曾于此救过臣女一命,臣女自是不敢忘。”
“哦?”萧卿珩似是来了几分兴趣,接着认真回忆了一番。
萧卿瑜看着萧卿珩那样都知道靠不住,还是自己出声:“落忱可是进宫来陪母后?”
“是。”姜落忱应,“太后与母亲许久未见,臣女想着也不好打扰,这才在此等候。不想竟惊扰了陛下。”
“哪里的话。”萧卿瑜难得露出浅淡的笑意,“是朕与煜王扰了你。不过尚未至初夏,仍不免寒凉,你还是要多添些衣物才是。”
“承蒙陛下关怀,臣女省得。想来母亲也在等着了,便不打扰陛下与殿下了,臣女告退。”
姜落忱自是不想多与面前这二位谈什么,礼数到了,便与其告辞了。
“还看什么?”萧卿瑜看着身边这个目送姜落忱离开的弟弟。
“姜家小丫头,都这么大了……”萧卿珩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姜落忱容貌随了她的母亲,白皙的脸上,眉眼生得极柔,眼尾微微下垂,覆着层细密的长睫,垂眸时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而萧卿珩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的,是少女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似是一只小鹿。
烛火晦暗,火苗跃动,倒映出桌子上,一下一下轻敲的修长手指。
“老将军防我像防贼,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想起我了?”
一清俊少年抱拳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家父说,郡主不会放任那人最后留下的东西被旁人觊觎。”
姜落忱的手停了一瞬,而后似乎是嘲讽般开口:“居心叵测,狼子野心……这可都是你父亲当年骂我的,怎么,如今倒是觉得我可靠了?”
少年低下头,对这些挖苦的话充耳不闻,只再次开口:“父亲说,世子当年的决定是对的,只有郡主才能保住沈家残部。是他自负,才致使如今这番难以挽回的局面,望郡主顾念旧情。”
姜落忱敛去了所有的情绪,起身路过那少年,只留下一句话:“回去吧。”
门没有被关上,少女步伐轻缓,却还是在长廊中留下了些许声响。
少年深呼一口气,知道姜落忱这是答应了。
“郡主。”
许是心绪不宁的缘故,姜落忱阖眼却难以入眠,索性披了外袍起身。
“怎么了?”
手指轻翻起书页一角,便被敲门声打断,侍女合上门,确定了不会有风渗入,才转过身。
“郡主,方才,煜王府遣人送来一张琴,特意点明赠与您。”
“知道了。”姜落忱合上书卷,语气平淡,“好生收起来吧。”
侍女识趣退下,徒留姜落忱一人。站在窗边,寂静的夜色中,一轮明月高挂,月华洒在橱窗上,银辉透过雕花,看不清她的情绪。
与此同时,煜王府的书房里还亮着灯。萧卿珩坐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目光却落在手边那个巴掌大的锦盒上。
锦盒被打开放在那里,里面并非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有小半张被撕坏的纸,墨水未被晕染的部分,字迹凌乱,却还是能够勉强看出,那是姜落忱的名字。
暮春的慈宁宫后花园,牡丹开得正盛,粉的、红的、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夹杂着晨间的露水,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宫人们穿梭其间,将雨后春茶、蜜饯点心摆在石桌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与茶香,一派热闹又雅致的景象。
姜落忱一袭红衣,明艳动人。细碎的金箔掺杂在那浮光锦中,走动时,暖玉随金缕纹在衣间流转,更衬得肤白胜雪。
长发垂落至腰际,赤金色点翠步摇上嵌着红宝石。略施粉黛,长睫投出浅浅阴影。
分明是那般张扬的装扮,站在那却因沉静气质显得莫名妥帖。
“郡主。”
太后设宴,邀世家贵女出席。姜落忱抵达时,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
先帝同今上皆无女,姜落忱虽非皇姓,却是两国大长公主之后。两国大长公主乃是大渊太祖陛下义妹,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又抚养先帝成人,地位尊崇。
姜落忱自幼长在太后身边,深得先帝宠爱,亲封郡主,尊贵不虚公主。
姜落忱同这些小姐的关系都不错,只不过是因为碍于在宫里,太后不在,互相点点头也就罢了。
面子工程走完,姜落忱落座,便马上被围了起来:“听闻,陛下与太后有意为煜王殿下选妃,今日的宴会,怕是为此。”
“煜王殿下今年也满了二十,倒是不奇怪。”
“落忱,你常在宫里陪伴太后,可知道些什么?”
姜落忱被点名,也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许是有这个意思,不过煜王殿下方才回京,真要选妃,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下来的。”
“也对……”
几个人谈论得热火朝天。
姜落忱对这个话题兴致寥寥。方才见她们欲言又止,便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太后最属意的人选,自然是她。
姜落忱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轻拂过杯盏,倒也没什么。
不多时,太后在宫人的簇拥下出现,伴随着清亮的唱喏:“太后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众人起身见礼。
太后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软轿,缓步走到主位坐下。而正如所料,煜王萧卿珩,陪同在太后身旁。
太后抬手示意众人免礼,目光扫过满园景致,转头看向一边的萧卿珩:“这般好的天气与美景,可有比你跑马差?”
“母后说笑了。”
萧卿珩赔着笑:“母后愿意让儿臣来讨口茶喝,儿臣感激还来不及。”
话虽这般说,他的目光却又悄悄飘向姜落忱所在的方向——她身着红衣立在人群中,乌发间的赤金步摇随动作轻晃,在一众素色衣裙中格外惹眼,让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这就是煜王殿下啊……”
落座后,姜落忱听着附近的轻声细语,不免将目光投向了那人。
许是碰巧,今日的萧卿珩同样换了身赤色锦袍,腰间玉带更显精致,带扣是整块白玉所制,坠着明黄色的丝绦。
萧卿珩在北疆待了数年,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已立过无数战功。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周身气质纵然不似杀伐时那种寒铁般冷冽,也不该是这种如同不谙世事的闲散姿态。
对方似有所感,抬眼瞬间同姜落忱对视,嘴角浅淡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落忱。”
姜落忱猛得回神,是太后在唤她。
“快,到我这来。”太后同姜落忱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对姜落忱爱屋及乌,一向偏宠。
“太后。”姜落忱顺从地将手递给太后。虽已过不惑之年,但多年养尊处优,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听闻郡主琴艺高绝,是个识琴爱琴之人,不知前日的那张琴,可得郡主欢心。”
太后正拉着姜落忱说话,萧卿珩突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