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池 第19章 第 19 章

曹创没在夸张，他这瞬间确实觉得自己被明池用睫毛扇了一巴掌，或是被一只小猫一屁股坐在脚背上，怪懵的。然后又晕乎乎地点开屏幕上方跳出来的弹窗，看见明池的张牙舞爪的狮子狗头像旁边跳出一张二维码图片，扫描，下载。下一步放哪个大招早忘了，直接下线。

明池于是听见隔着曹创坐在他右手方向的男生一声怒吼：“我下路呢！我快死了！去哪了创哥！救我！”

曹创立刻在明池的噤声注视中切回去，若无其事道：“卡了，别急，来了来了。”他操作着人物往队友在挨揍的方向跑，不忘在明池偷偷摸摸咧出虎牙时也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大笑容。

九点多大家就散了，都需要早点休息。曹创走在后面，看着明池边刷房卡打开门，边有点兴奋地回过头说话：“钟子禾说没人会喜欢我的加强版连连看，还好有你。”

“他见识太少了，”曹创很不赞同地对他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明池开心死了，抱着平板拉着他在沙发上并肩坐下，指着桌面上的一个个应用图标给他看，如数家珍：“这个是去年做的，练速记用，这个就在英语课玩，我觉得手动起来记东西更快……”

曹创很怕自己和他说话时变得笨嘴拙舌，因为有意识到自己总在期待那双形状好看的嘴唇一直翕动下去，一点也没有心思能分出来想一些好听又有趣的话。他想一直听他说下去，看着自己，最好什么别的也不要注意。

明池意识到什么，停下来，转过来的瞳仁是糖浆凝固后的颜色。他试探地发问：“我现在说的这些，你会觉得无聊吗？”

曹创很惊恐：“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我超喜欢的，巴不得你说一个晚上。你绝对不要这么想我，我永远也不会觉得你的话无聊。”

因为主人闻言而露出的那个闪亮的笑容，他面对着的那双澄澈的眼珠此刻又流淌出暖融融的流光，柔软、甜蜜而温暖的样子。

“那你也多和我说话。总是我在说，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明池说。

曹创脸热地把眼神拔回来，打开手里那盒冰激凌的盖子，一手递给他，一手把两个人背后的靠枕抽出去，以便和明池一起整个地窝进沙发里，低咳一声：“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喝酒，”第四轮中奖的男生干掉了杯子里的酒液，“下一个，到谁了？”

“草花九。”姜无谬五秒钟看一眼手机屏幕，半边线条利落的脸颊频频在昏暗的环境中被蓝光照亮，抽牌时眼睛也移不回来，只瞥了牌面一眼，顺口道：“下一个。”

话音落下，半晌没人吱声，他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上对面兄弟欲言又止的眼神：“……哦，到我了？”

原来不是想靠一些武力来赖账，大家纷纷松一口气，又起哄他选真心话。他也正好心不在焉，糊弄道：“选真心话。”

“分享一个关于恋爱对象的小秘密。”周水伶雪白的牙齿咬着玻璃杯壁，眼睛里全是坏兮兮的笑意，“反正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对不对？”

姜无谬等她问完先往桌上看，没有酒了，侍应生还在吧台装盘。如果只是一件连不关联对象是谁也无解的小事，说一说也没什么，他想。但是还是很给面子地赏了瞎凑热闹的周水伶一个臭脸。

他数了数关于明池的一切不为人知的事，没几件舍得对被人讲，统统都想藏自己怀里。但是守着个大宝贝很久，没人知道他姜无谬有这么大的运气和本领，又实在憋得慌。

容貌、钱财、天赋，那都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只有他，是他凭本事追到的，是他自己的。

“在……左肩膀，”他靠着沙发椅背，故意做出很自得的姿态，以此遮掩自己声音里透露出的羞赧和忍不住炫耀的意思，“左边那扇蝴蝶骨上面，有一个胎记。”

“长得像小蜗牛一样，”他形容。

小蜗牛一样，许响的心跳空掉一拍。

一端宽，一端窄，偏圆润的形状，像一条长着大尾巴的红金鱼，明池出生时就带着这个胎记，所以叫作“小池”，能养住这尾漂亮小鱼。

如果见过的人愿意，也可以把它叫做小蜗牛、小麻雀，只要他看过，而明池允许他。

只是一瞬间，所有被按捺已久的惊疑和担忧都倏地冲破桎梏。卧室里遗落的项链，办公室隔壁学弟妹们的窃窃讨论，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拥抱和突然增多的接触，数不清的碎片在脑海里横飞乱窜。姜无谬轻飘飘的一个回答钻进许响耳朵里，就毫不留情地变成一柄铁锤，砸得他失去全部气力，怔怔地盯着面前装着酒液的玻璃杯，也抬不动手把它拿起来。

同伴的起哄仿佛也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毫无意义，他不想听也听不进去。许响只能冷静地、因为动弹不得所以不得不冷静地坐在原地，满心满念地，非常努力地思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自己一起打游戏，一起上学放学，吃他做的蛋糕，对自己笑和说话的时候都已经是姜无谬的男朋友了吗？

又为什么是他，是许响从来都没有警惕过的姜无谬？

他沉默地、吃力地叩问自己的本心，他是不愿意明池谈恋爱，但绝对尊重他的选择，他只是不能明白这一点而已。——明池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从小到大都害怕、见第一面就避得远远的姜无谬呢？

谈恋爱可以，喜欢同性都不是完全不可以，和男同学谈恋爱也行了，只要那个人不是和他们一起长大、和许响这么相近的姜无谬，其实都不是多大的事，即使许响会非常非常不愿意。都可以，只要他高兴。

可如果都能选择姜无谬，为什么没有喜欢上哥哥？

大多少岁，身高多少，长得多好看，会不会对明池好，他们差在哪里。

狗脾气的笨蛋姜无谬都可以，许响为什么不行。

*

酒店5014里的两个少年十一点过就相互说了晚安，洗漱过后灭了灯乖乖钻进了被窝。其实有点兴奋得睡不着，但默默数着几米之隔的明池浅而均匀的呼吸，曹创竟没过多久也陷入了睡眠。

再次迷迷糊糊地被一声闷响惊醒的时候他反射性地看向窗外，薄纱窗帘外的天空还是夜里的浓黑色，卧室外的客厅在那声动静之后似乎倏地静了几秒，随后才又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

曹创随即发现隔壁的床上没有人，地毯上的另一双拖鞋也不在。

肚子饿了，起来吃东西？他有点好笑地猜测，却记挂着那声闷响，还是不放心地下床，想去确认明池不是摸黑撞到了哪里。

拖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客厅里，沙发边的落地灯亮着，明池背对卧室的方向半跪在灯下，在低着头翻找书包，身边的茶几腿边倒着原本放在桌上的空花瓶。

柔软发顶在光里毛茸茸金闪闪的，他看起来像一只正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等等！曹创后知后觉捕捉到空气中凌乱而急促的喘息，突然反应过来，明池真的在发抖。后颈上骨节突起，沁出的冷汗在灯光下泛着光，他控制不住一般蜷缩着上半身，一只手握抵着胃部，另一只手吃力地翻找东西。

“小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他冲过去半跪在落地灯旁的男孩身边，搂着他的肩膀，扶起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拨开明池汗湿的额发，自己低下头凑近观察明池的表情，“要找什么东西？你说，我帮你找，别急，别急，肚子疼是不是？”

明池胃抽痛得没力气，回头看见他，只能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吐字轻得打飘：“找药……可是好像没带。”

“什么药？我去帮你买！”曹创一意识到他不舒服就已经慌了，此时扶着他的脸颊，观察到他的嘴唇已经白得吓人，更是六神无主，“可是你脸色好差……这样不行啊，我们直接去医院吧，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他毫无经验，根本想不起这症状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又该吃什么药，就算知道，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痛成这样，又怎么等得住呢？

明池张张嘴唇，想说不用，吃了药就可以，可是这次的发作格外漫长且剧烈，他眼前黑沉沉一片，冷汗几乎浸湿了里衣，连多说几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曹创没等他的回答，直接扶着他起身靠坐在沙发上，自己匆匆回到卧室取了两个人的外衣和手机，又从玄关折返，重新半跪下来替明池穿了鞋，然后用外套把他裹住。

两手托着明池的腿弯，背着他出了电梯，经过大堂，曹创急着往大门走，前台小姐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他们的背影，连忙从柜台后面追了出来：“先生您好！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已经很晚了……”

曹创站住，回过头，声音有点发抖：“我的同学犯胃痛，我、们去医院，我……”

忽而他顿住，然后又迷茫而懊恼地喃喃：“我忘记了，很晚了，姐姐，你可以帮我们叫到去医院的车吗？”

前台小姐走到他身边，踮起脚，瞥过伏在他背上的男孩苍白的脸蛋和阖着的秀致眉眼，又担心地摸摸明池的额头，被烫得惊呼一声：“这是发高烧了！——我马上去，你们去沙发那边等。”说着立刻又踩着高跟鞋奔回去打电话叫车。

明池闭着眼睛靠在自己怀里，颧骨晕着高烧的酡红，只能在曹创焦急地喊他名字时细弱地哼一声，等到十分钟后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曹创已经急得手脚冰凉、心跳如擂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打横抱起昏厥的明池，前台哒哒地跟着他一路小跑，替他们拉开车门，怕明池冷，在曹创把他放在后座上后又替他戴上外套的连帽，竖起衣领。

曹创早就后悔自己没有直接叫救护车，年级第二的脑袋在这个晚上乱成一团浆糊，急得只差要哭，勉强才在绕过车尾从另一边上车时拜托前台姐姐联系于老师。

在对方的连连答应声中上了车，他仍然搂着身边人的上半身，用自己的手背、手心贴他的脸颊和额头，拿袖口擦掉他额角的冷汗，不知道明池在依偎着自己，还是他必须要靠抱着他的方式勉强定神。

从没这么害怕过，从没这么无能为力过。曹创的聪明和敏捷都变成纸壳，里面原来只装了一个笨手笨脚、天真胆小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