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北风呼号着。东沭区第一中学搬迁在即,老校区好似被打入了冷宫的妃子,处处是一片荒凉的景象。破旧的牌匾在墙上斜歪着,上面的油漆掉得七零八落,“喜迎新春”的横幅被冬风吹得哗哗作响,无处不昭示着这所中学的破败。
车还是自己的舒服,高文在学校门口就近找了个地方一停,就直奔学校大门。不等他们敲门,警卫室的门就已经开了。迎上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发稀疏,愁眉不展。看他们过来,努力笑了笑,伸出手来:“两位警官好,大冬天的辛苦了。”
提前联系过学校,知道这就是教导处主任郭强了。王浩忙与他握了握手,并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郭老师好,寒假打扰了。”
简单扫了一眼,郭强叹了口气:“不打扰不打扰,老江的事儿劳烦两位费心了。这边请坐,想问什么就问吧。”
以学校的破败程度,空调这种现代化设备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屋里烧了憋气炉子,倒也暖和,郭强给两人一人沏一杯茶,又要递烟。王浩一看,是个本地出名的牌子,一包就五六十,显然不是学校能报销的货。再看他那穿了不知多少年的皮夹克,一咂摸就明白过来,要么是两人关系很不错,要么是心里有鬼。不过看郭强的表现,他直觉是前者。心里有了底,王浩接了茶,道了谢,问道:“江老师夫妇的事儿,您已经知道了吧?”
郭强点了点头:“校长和我说了,到时候老江两口子的后事我来负责。”
王浩道:“那就好说了,我们正愁不知道找谁去。我看江老师老两口就一个独生子,去年人又没了,要不是学校通情达理,真是连后事都不知道谁给办。这老两口都才六十来岁,实在是可怜啊!”
果然,郭强眼眶也是红了:“这都是命啊!你说老江两口子都是和善人,怎么就遭了这种事啊!”
王浩道:“我们这也问过一圈了,就没一个说江老师两口子不好的。听您这意思,您和江老师关系也还怪好的?”
“我和老江是师范同学,宿舍上下铺,还是一批分过来的,早就拜了盟兄弟,这认识三十多年,那和亲兄弟也差不多了。当年我家小孩买房子,他还借过我五万块钱呢。”
“那你们这关系是真好啊。”敏感捕捉到了关键词,王浩故意说道,“现在找个能借钱的可不容易,亲兄弟姊妹都不一定能借。”
郭强道:“那可不是!借出去的钱那都不是自己的了,不是关系真近的不敢借。也亏老江那人仗义,要不给小孩搁外面凑个首付可真不容易,大城市房子都贵。”
王浩不动声色:“是啊,我听说江老师小孩之前在外面买房,他也借了不少外债。”
郭强点了点头:“欠银行的我不清楚,他找我们这些一共借了二十万,我十万,老张五万,老赵五万。不过他两口子都能挣,平时又会过日子,很快就都给还上了。”
得,那经济纠纷概率再次归零。回头查查银行流水,要是真如他所说,那因财杀人的可能基本就能排除了。王浩暗暗寻思着,嘴里问道:“能借到这么多钱,江老师两口子平时和同事关系都不孬吧?”
郭强肯定道:“那是!就没听他们和谁关系不好过。老江为人仗义,段老师脾气很好,凡事都让着人,就没有不说他们两口子好的。”
他这语气不似作假,就是和江伟华两口子关系太好,反而可能可能干扰判断,得再问问。沉吟了一会,王浩道:“郭老师,江老师两口子的事儿目前还不好说。你再想想,他们真没有什么仇家?或者会不会有人因为他家过得好嫉妒他?”
看他这样,郭强也神色严肃起来。可仔细想了想,他终归还是摇了摇头:“真没有。警察同志,他们两口子都是和气人,和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我是真想不出能得罪谁。你要说嫉妒,那之前确实有,我有时候都眼馋他家小孩有出息,别说旁人了。可叙叙这一下没了,谁还去嫉妒他?都说他们两口子命苦,可怜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得确实没毛病,王浩也有些叹气,“江叙白去世之前,确实有人比较嫉妒他?”
郭强点点头,唏嘘道:“那是啊,谁不说他运气好?一毕业就分配到了区里,第二年就找到了老婆。段老师脾气又好,又会过日子。当时还是计划生育,我们学校连着好几个老师都是生的闺女,就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虽然费了些功夫……”顿了顿,他道,“虽然叙叙小时候老生病,费了些功夫,但是不光长得好,学习还好,有出息。谁能想会出这种事,唉!”
王浩又问道:“那他们两口子呢?感情啥样?”
“还行?就和大家都差不多吧。”郭强挠了挠头,“到我们这个年纪,也不和年轻人似的腻歪了,都大差不差的,和亲人差不多。他们两口子还经常出去散散步,应该算比较好的,段老师也比较听老江的。”
倒也和其他人的说法差不多,看来重点还得在那个学生上。这样想着,王浩问道:“那江老师工作上怎么样?有没有可能会是家长来找麻烦?”
“那不可能。”郭强断然否决,“老江认真负责那不用说,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带的班基本上都是成绩最好的,还资助过贫困学生,啥丧良心的家长能去找他麻烦啊?”
捕捉到关键信息,王浩赶紧追问:“他资助的学生叫什么?”
“短期给垫学费的多了,长期资助的也有俩,你们是想问哪个?”郭强道,“不过也都是之前的了,最近这些年没有了。现在都有钱了,谁家都不差小孩上学的钱。”
王浩道:“您看着都说说吧。还有这个长期资助,是怎么个资助法儿?”
郭强道:“就是初、高中学费生活费都是他掏的。这俩都是小男孩,一个在深市,是个程序员,现在都四十多了,早就成家立业了,平时忙得很,他爹又没了,一年到头也就能回来一次,看看老江就走,你们现在想找他估计难。一个就在咱省会历市,也是三十多了,过年也去看过他两口子呢。”
王浩道:“这俩孩子倒都还厚道,还知道来看看。”
郭强道:“可不?不过也是因为老江确实尽心。赵军,就是在深市那个程序员,家里是真穷啊。他爹是个瘸子,家里又穷成那样,谁都不愿意跟,好容易攒了点钱,托人从西南买来个媳妇。后来生了孩子,他爹看得就松了,那他娘这不就跑了?跑的时候还把他家里钱都卷走了,他爹气得中了风,就瘫在床上了,全靠着亲戚补贴才没饿死。这小孩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本来初二就要辍学跟着亲戚去打工,要不是老江好劝歹劝,自己出钱供了他这五六年,那就真进厂子打螺丝去了。”
听到买媳妇这里,高文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被王浩用胳膊肘子一拐,才翻了个白眼,继续记着笔录。王浩和郭强闲聊似的,感慨道:“那怪不得,江老师这是他再生父母啊!”
郭强道:“所以啊,将心比心,也怪不得这孩子拿他当亲爹看。当时老江给叙叙买房,这孩子还背着媳妇偷偷给他塞了十万块钱,给装在了坚果盒子里提过去的,老江发现之后把他薅回来骂了一顿,才好歹退回去了。当时老江出了事儿,他知道当晚就坐飞机过来了,还给交了十万块钱,要不这一时半会,谁能给凑出来那么多?”
得,赵军的嫌疑也不大了。王浩道:“那在历市的那孩子呢,现在是个啥情况?”
郭强道:“他是毕业先工作又读博,现在还没毕业,也还没结婚呢。他离得近,工作也没那么忙,经常去看老江,说不定他家那个保姆还见过。”
心头一动,王浩道:“刚毕业这就怕手头挺紧的吧?恐怕给江老师也帮不上什么忙。”
郭强点了点头:“王涛还没毕业,手里哪来的钱?不过他自己跟着导师做项目,但也就够自己花,他妈妈身体不好,又还得吃药。当时是拿了两万块钱,说就是个心意,他今年六月就毕业了,准备回老家发展,进咱本地大学当老师,以后时间宽松,能多过来看看,哪想着……”
摇了摇头,他说不下去了。
王浩也有些唏嘘,又问了些资助的细节,郭强一一答了。估摸着问不出什么来了,才起身告辞,郭强将两人送到了门口,犹豫再三,才问:“王队,我看咱们今天问的这些话,难道老江两口子不是意外?”
王浩打了个哈哈:“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个工作流程,正常这种都需要排查一遍社会主要矛盾。”
听出他是搪塞,郭强也再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再多我也帮不上忙,确实就只知道这些了。就是不管怎么样,都麻烦您再仔细查查。老江两口子都是好人,不该落这么个下场啊!”
听出这是真心话,王浩点了点头:“放心,该我们做的一样不会少。”
***
“我看那程序员他爹就是活该,亏他儿子还养着他。要我说,该在家里活活饿死的应该是他才对,结果他还生了个好儿子,江伟华却倒了个大霉,真是老天不长眼。”翻着笔录,高文吐槽道,“啥人啊,还买媳妇?活该,气死他!”
“以前这样买媳妇买小孩的还真不少,尤其计划生育那几年,买小男孩的可多了。就是你年纪小,家里又是城里的,不知道。”王浩道,“买媳妇的也不少,不说远的,就我们村里,我有个小学同学妈妈就是买来的,那会还小,也不知道,就听他说他姥姥家特别远。后来才知道是从云贵买来的,再往后有了孩子,他爸好像也还行,就认命了。她这算运气好的,那些运气不好的,真没法说。”
“运气不好的都早都埋地下了。”高文道,“要我说,就是给人贩子判得太轻了,要是十年起步,哪来这么多人贩子?”
“还不是投鼠忌器吗?算了,不说这些。”叹了口气,王浩道,“单看刚才问的这些,如果郭强说的是实话,这俩学生的嫌疑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大恩如大仇。这种资助学生的事儿,一旦有纠纷,百分之**十是因为钱,再有就是因为恩人对自己亲生孩子比对自己好而心理不平衡。可两人不仅没要江伟华的钱,还都给他出过钱,尤其赵军甚至还在江叙白买房的时候掏过钱。王涛虽然没出多少,但他确实是手头不宽裕,而且他家里还有母亲,感情寄托也不全在江伟华身上。
高文也认同道:“赵军是个程序员,常年在外不回来。而且他对他那垃圾爹都这么好,别说对他这么大恩情的老师了。深市生活压力大,他现在又是随时可能被优化的年纪,还得和媳妇商议,一下掏出来十万块不容易,不少人对亲爹都不一定愿意掏这个钱,所以我觉得他基本可以排除了。王涛家里有母亲,一般也不会对江伟华产生过强的感情依赖导致仇恨杀人。”
王涛点了点头:“我也这个意思。正好再找他们学校的其他人问问,再让小钱查查车票的来回记录,如果情况属实,那就给徐队汇报一下,这条线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点了点头,高文戳了小钱,正要说话,忽然车窗被敲了敲:“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