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一句话。
舒遇却消化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关系虽不僵硬,但她也不应该是坐副驾的首选吧。
严昀峥耐着性子解释:“你们的编导要采访小丛,他们俩坐后座。”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吗。
于潇潇挥着笔记本,冒出脑袋,“小舒姐,快上车吧,你帮我看看我的稿子怎么样。”
舒遇含笑,绕到副驾,上车后,把摄像包直接放在腿上。
她伸手接过后座递过来的笔记本,“让我看看。”
舒遇垂眸,栗色头发遮挡她的侧脸,冬日暖融融的日光穿透玻璃,照在她的头发上,周遭镀了一层光晕,像是印象派的一幅画。
倏地,舒遇的余光里,闯入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血管清晰。那只手自然地从舒遇的大腿上拎起摄像包。
舒遇吓了一跳,侧头看去,毫无疑问,是坐在驾驶座的严昀峥。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毛衣,露出一小截手臂,右手手腕处戴了一块手表,是舒遇在某杂志上见过经典款手表。
严昀峥利落地抬起摄像包,微微侧身,长臂一伸,递给坐在后座的小丛,“小丛,接着。”
恰好偏头的舒遇,唇角轻轻擦过他的手臂,微凉,她的唇瓣无意识地动了动。
冰凉的触感令舒遇的心脏微微收紧,手指微不可察地攥紧了笔记本的边缘。
她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扫了严昀峥一眼,他的下颌线紧绷,高挺的鼻梁一侧有颗很淡很淡的痣。
可却不像是痣,倒像是签字笔不小心戳了一下形成的印迹。
熟悉的冷杉木气味,随着暖风,闯入舒遇的鼻腔。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笔记本掉在腿上,她握着胸口,另一只手攥住严昀峥的手臂,“给我。”
“什么?”
严昀峥的语调很轻很柔,可舒遇丝毫未察觉。
她只是垂着脑袋,粗喘了两口气。
于潇潇察觉到不对劲,“小舒姐,你怎么了?”
舒遇吞咽下口水,声音微弱,“严队……我的包里有药,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她松开严昀峥的手臂,抓着胸前的安全带,抬眸朝着他扯了扯嘴角。
他的手张开,虚揽着她的手臂。
有眼力价的小丛早已翻开舒遇的包,从里面找到了一瓶外文药,匆忙递给了严昀峥。
严昀峥的手指发颤,转了两下才打开药瓶,他看着瓶身上的英文眉头紧蹙,“几粒?”
“……一粒。”
舒遇的心脏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所有血液都挤干。
她伸手抓住中控台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后,从他的手心里捏起白色药丸,就着水喝了下去。
严昀峥紧盯着她的脸,一寸又一寸,不敢有任何遗漏。
缓了一阵的舒遇,舒了一口气,抬眼发现车内的三个人都看着自己,她弯唇一笑,“没事,我……痛经。”
“不好意思,我浪费时间了,咱们出发吧。”
于潇潇也跟着放松下来,靠在椅背,“小舒姐,你来月经也不早说,还要和我们一起跑,可以找其他摄影师早点替班的。”
“没多大事,就是早上忘记吃了。”舒遇拧出笑意,右手握拳轻轻揉着胸口。
严昀峥垂眸,瞥了一眼她放在腿间的矿泉水瓶,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他很清楚,那个药不是她之前常吃的布洛芬药丸。
可匆匆一瞥,根本没有关注到那细密成线的英文。
离开之后,在美国生活的不快乐吗。
严昀峥隐藏起脑袋里不断涌出的糟糕思绪,发动汽车,前往死者的公司。
/
镜头从严昀峥的肩膀越过,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办公区域,办公桌上有几只来回跳跃的猫猫。
不愧是宠物用品的公司,喜欢动物的人在这里打工一定很幸福。
公司的员工将几人带到总经理的办公室。
舒遇跟在严昀峥和小丛的身后进去,在进去瞬间,严昀峥的动作顿了一秒,似打游戏时网络卡顿了一样。
舒遇的镜头也随着逐渐严昀峥的视角,转向房间角落的两个笼子。
笼子里各有一只鹦鹉,它们都在睡觉,发出细碎的声音,好似在说梦话。
舒遇微皱起眉头,镜头在鹦鹉漂亮的紫色羽毛上停留一瞬,随后转向隐晦的视角,避免经理的入镜。
关校所在公司的总经理,摆了摆手让员工出去,顺便帮警察倒点茶水。
严昀峥在办公室里踱步,小丛则负责问话,“总经理,关校她平时表现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异常的情况?”
“校校,这个人很乖,做事也很认真负责,在这里工作两年多了,都没有犯过什么错。她也没什么大事,校校没有亲人,虽然话少,但不孤僻,除了她的猫之外,和她最亲的也就是我们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公司,都是一群热爱小动物的人,没那么勾心斗角的事。”
“……要是说,最近有什么事的话,她的猫丢了,每天都特别着急,丢猫的那天我还给她放了一天假,让她好好找猫,当时,我们差点整个公司都旷工,去帮她了。”
小丛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吗,她周五上班的时候也没有异常?”
“我想想哈……哦对了!她前两天上班的时候哭了,说他们小区死了一只猫。
经理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她好像以为是自己的小猫,但后来确认过了说死的是一只流浪猫。”
“据她的描述死的很惨,不是正常死的流浪猫,然后她说,说不定有人虐猫,担心自己的小猫也会受伤,所以一直哭,大家安慰了好久,她才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不过那天之后,又过了两天,就是前两天,关关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好像是因为有人拿着传单找她,说见过她的小猫,打算周末一起和她去找找。”
再问也没有其他可用的信息。
临走时,笼子里的鹦鹉突然喊了一句,“peekaboo”
于潇潇发出笑声,总经理起身,走到笼子前,“我们家葡萄发现有人来,又开始表演节目了。”
“它会说话啊。”小丛走上前,好奇地问,“你们这鹦鹉的用品也做啊,它什么品种啊,好漂亮。”
于潇潇跟着附和,下秒就要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舒遇扛着摄像机,理应是位旁观者,却蓦地开口,“牡丹鹦鹉吧。”
话音落地,她锁骨处的一块皮肤隐隐发痒,那是她的胎记所在地,只不过不知何时,从车祸醒来之后,那里就出现了一处纹身,是一只黄桃鹦鹉,周围点缀着星光,恰好印在那似小鱼般的胎记上。
失忆好可怕。
甚至身边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纹这个纹身,有什么意义。和梦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一般,是遥远而不确定的事。
经理惊喜地回复,“对!就是牡丹鹦鹉,是紫熏。”
严昀峥背对着其他人,手指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项链。
项链冰凉,还留着那冰天雪地里的触感,他似乎能透过触感,再次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只能回想,不能回头真切地去看。
他不敢。
“小舒姐,你对鹦鹉也了解啊。”于潇潇好奇地凑过来。
“……嗯。”舒遇发现纹身之后,自己在网上查过鹦鹉的资料,甚至四处收集牡丹鹦鹉有何意义。
但都一无所获。
话题被搪塞过去,几人和经理告别离开。
舒遇再次扛起摄像机,补拍镜头,严昀峥站在公司的电梯前,他垂眸接起同事的电话,听对面的人汇报调查情况。
队里的同事已经查出了关校的聊天记录,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几日除了几个疑似诈骗的电话外,没有任何通话记录。
摄像机聚焦在严昀峥的侧脸上,舒遇仿佛跟随着他的思绪,缓缓坠下去。
电梯抵达一楼,他侧过头对小丛说,“回去翻监控,找到那个人。”
走出大厦,舒遇将学姐准备的三明治和于潇潇分着吃。
“小舒姐,你还好吗,肚子还痛不痛?”
“不痛,好多了。”以往伤口发痒发痛时,她只能躺在美国的家里,硬生生扛过去,可如今却有许多事要忙,又可以站在镜头后去记录别人,她可以适度忽略掉痛苦。
“没想到你这么努力啊,小舒姐,一开始同事他们和我说,要和你一起拍摄,我都害怕死了。”
“害怕?”舒遇拧眉,她的气场如今已经低到谷底,还会有人害怕她呢。
“对,美国的摄影界那么卷,你都做得那么风生水起的,大家都说你肯定是个女魔头。”于潇潇吃着三明治,开朗地笑了笑,“可是,你还挺平易近人的,甚至来月经也会工作。”
“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会来月经,也都会继续坚持上班的,还能怎么办呢。”舒遇喝了口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被那些前辈歧视过不止一次,甚至有人专门学了汉语‘花瓶’来骂我,都一样的,只是普通人,没多光鲜的。”
走到车前的严昀峥,握着车门边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舒遇捏紧水瓶,目视前方并未看向他,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走向副驾时,严昀峥喊了小丛一声,“帮我从后背厢拿瓶水。”
“啊?严队,你水牛啊,上车前我不是刚给了你一瓶吗?”小丛打开后背厢拿水,嘴里仍在碎碎念,“我说你不能太焦虑了,胃不好还大冬天喝凉水,回局里给你泡茶多好。”
“废什么话。”严昀峥坐进车内。
舒遇站在车前,垂下眼死死盯着手里那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瓶身被她捏的吱呀作响。
完了。
这也太尴尬了吧。
迎着冷风,舒遇面红耳赤,咬着唇不知所措。
坐在车里的严昀峥,接过小丛递过来的水,仰起头喝了一口,他的唇角不易察觉地上扬,随后化为痛苦不堪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