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溯 第5章 日常

车流粘稠难行，行人和非机动车见缝插针般无规律地穿行，明晃晃的太阳下，车喇叭此起彼伏。

已至八月下旬，伴随着无数哀嚎和挑灯一晚创造奇迹，各年级学生终于陆续迎来了他们的返校日子。

无论夜栖月夜栖梧大晚上披长袍刷小妖怪多炫酷，也拒绝不了他们即将到来的高二生涯。

夜溯晞握着方向盘，被车堵得眉头紧皱。往右一瞥，又瞥见了眼夜栖梧，眉心更是挤成个“川”，感觉她年纪轻轻，血压就有点想显示存在感的意思。

此人头上每一根毛都在诉说嚣张——他一头长不长短不短的头发，夸张地染了一边红一边蓝，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颜色还是渐变的。

远远看去像是把颜料盘打翻在了头上，没一根毛不在挑战级部主任的神经。“头帘”戳到了鼻子上，耳垂上隐隐反着光。

倒是穿着校服，但一半领子向内翻折着，不利不索。

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顶着这一头颜料盘还能看得下去。

不过看得下去的人一定不包括家长和老师。

夜溯晞为了自己眼睛和神经好，不愿再看他，移开目光，就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另一个。

这个就简直是风纪标准了。齐肩黑发，鬓边碎发都没有超过校规的三厘米，头上只有两个小黑发夹，并排在一侧束缚住头发，校服干净整洁。

就是半睁的眼和发青的眼圈，彰示着此人近期并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但在某人的惨烈对比之下，还是无比顺眼。

夜溯晞忽然想不通，同样的米同样的补习班，怎么能养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她纳闷，再一望后视镜，恰好夜栖月抬头，二人对视上。

夜栖月睨了一眼夜栖梧的头，眉头扬了两下，眼神交流：【你不管管？】

夜溯晞嫌弃地摇头：【我管不动，等他老师来制裁他吧。】

夜栖月、夜栖梧二人是异母姐弟。

出生却只差一个多月。

他们同在市一中的高二级部上学，这也是夜溯晞曾经的高中。

此学校校风校纪要求严格，但再严苛的纪律还是会有学生顶风作案，所以这个学校的级部主任不仅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还兼修剪头技术。

夜溯晞那届还有老师能十分钟剪三个头。

就是被剃了的学生……暂且不提了。

夜栖梧这小子暑假就顶着这么个头，临到了开学也忘了去剪。

她都不敢想象老师们看见这么个头会是怎么个表情。

脑补到他的老师们按着这颗头挥舞剪刀、他抱头哀嚎的样子。

夜溯晞和夜栖月又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压制住幸灾乐祸的嘴角。

夜栖月低头，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正不急不慢、有一下没一下地写着此倒霉孩子的作业。

副驾夜栖梧的笔头快划出火星子了，卷子上成片的波浪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忙着画画。

头发落了几缕挡了眼，他随手薅了两下，碰掉了耳朵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炫酷黑钻。

——原来是个耳夹，他居然没打耳洞。这还有点出乎夜溯晞的预料。

眼看着夜栖梧已投入物我两忘的补作业之境，夜溯晞虽不大想搭理这货——这摆烂玩意到底是把作业留到了开学前一个小时。

但她实在忍不住开口调侃道：“还写着呢，快别写了，一会就到了。”

夜栖梧立即应声发出嚎叫：“啊！求求了，再堵会吧！姐，你一手开车另一手也能帮我写点吧？”

后座夜栖月听此，先“呵”了两声，由衷觉得此人真是人才。

夜溯晞终于忍不住了，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

“你能不能靠点谱？我都懒得说你个颜料盘，话说你早干什么去了？人栖月早完成了，现在还要写你的，人写两份作业，怪不得成绩比你好。”

夜栖梧大早晨划拉到现在，有点神志不清，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头发的问题，只顾着嘴里嚷嚷：“写作业跟成绩多大关系啊，我和夜栖月成绩差得不、不是很多吧，都年级五十名啊……”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心虚了。

“差不多？哦，就差一个字是吧？一个倒数五十、一个正数五十，‘区区’千来个人的差距是吗？”夜溯晞嘴角一抽，笑不出来。

后座夜栖月撑起眼皮，幸灾乐祸接过话挤兑人：“也不过千来号人，咱夜大爷只是从来不在乎那些虚名，不然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就能抢过第一的宝座来，是吧？”

夜栖梧闭嘴低头，他不能。

“姐姐们别念了，我知错了，谁知道这次要先门□□作业才能进教室啊，一群心黑的啊！再说你高中时候，那作业不也……”他低声讨饶，嘟嘟囔囔到最后，却不敢大声了，最后声音淹没在了嗓子里。

他这个“你”指的是夜溯晞，确实夜溯晞上高中时候也带点作业拖延症，不过倒也没有夜栖梧这么离谱。

夜栖月隐约听清楚了，嘴角有一瞬间上扬，她挠了挠嘴角掩盖住，只觉得此人还是不服。

夜溯晞挑眉，“嘟囔什么呢？写作业委屈你了啊？”

夜栖梧手上动作不停，极为赞同地点头道：“那确实，哎呀——！”

他痛嚎一声，咧嘴捂头，“干嘛又打啊。”

他揉揉头，记吃不记打，一会儿不疼了就又张开嘴叨叨：

“可惜这次消息准确，有‘内部人员’透漏的，那群老师意图打人个措手不及，幸亏……”

絮絮叨叨把夜栖月烦得额头蹦出黑线，也把眉拧成“川”字，预备着怒气蓄满了也上手给他醒醒脑壳。

……

校门前车道满满都是送上学的，夜溯晞终于找了一个车位停下。

“行了，离得不远了，走过去。”

“啊！我还差一点！”夜栖梧咬牙，做了个决定。

他在角落阴暗，“算了，撕掉算了……”

另外俩人懒得理他，夜栖月把作业掀给他就下了车。

夜溯晞送俩高中生往学校走，夜栖梧终于在最后“完成了”作业，神清气爽，潇洒地把书包甩到肩上，走起路来都带风。

一个走得是大步流星、另一个却是萎靡不振。

看着夜栖月耷拉俩眼、低头走得晃晃悠悠的样，夜溯晞心惊胆战地把她扯到里侧，在校门口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栖月，你昨晚这是又几点睡得啊？困成这样？”

夜栖月扯出个苍白的笑，嘴都有点张不开：“我只是、只是觉比较多而已。”

实则确实是半夜出去飞檐走壁去了。

夜栖梧闻声凑过来，插嘴说：“肯定熬夜来，说不定通宵了，不对！可能是在补作业！”

此人一牵扯到学习就擅长推己及人，他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姐，你快审审，她可能是装得游刃有余！实际晚上偷偷卷！”

夜栖月掀开眼皮，飞了一个眼刀过去。

“我就是觉多，一天睡十二个小时也困，你有什么意见？”说罢又瞪了他一眼。

“我不相信，你哪有那么多觉，你一定……”

眼看俩人要像斗鸡一样掐起来，夜溯晞却连管都懒得管，扭头就走。

她面无表情地想，要真是卷学习就好了。

身后，见夜溯晞走出两步，俩人立刻嫌弃地对视了一眼，上一秒还在怒目争论，下一秒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

“你昨天给我的消息真的假的？这学校我们都呆一年了，要是真有什么东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那么长时间，我们都没发现，那咱俩也别顶着这个姓搁这丢人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夜栖月压眉低声道。

“我也纳闷，我也什么都没发现，我也不想啊！可是那是景潋给我发的消息。”夜栖梧紧紧拧起眉，一脸郁闷，“你也知道她家的那能力，我不想信也得信。”

“她还叫你有空去找她。”

夜栖月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那她怎么不直接找我，可恶的家伙，见着未来男朋友忘了姐妹了。”

夜栖梧立刻瞪大眼睛。

“喂！你别瞎说！你怎么能这样——不是，你能不能停止嗑你的邪教cp！我和她怎么可能！我、我和她、我和她还不如你和她相配！”

夜栖梧立即好像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差点没能控制住音量，他几乎结巴起来，甚至恼羞成怒到开始胡言乱语了。

夜栖月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刚才有提你的名字吗？”

夜栖梧闹了个大红脸，眼看着要开始挖掘地缝。

此时夜栖月嫌弃地挥了挥手，“哎呀，不过早晚的事。”

“怎么可能！我和她，最是不相配……”他仍是激动未消，下意识地反驳。

夜栖月却没再回敬，她好像是因为夜栖梧这句貌似随口的回答而沉默了，犹豫从她眼中一闪而过。

她有一瞬间像是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一闪而过，却让夜栖梧捕捉到了，夜栖梧面上不自然一瞬，他似乎知道夜栖月想说什么，撇开头，想抢先开口把话题绕过去。

却恰巧这时前方夜溯晞喊他们：“你俩后面磨叽什么呢？快点！”

“来了。”

夜栖月应答，她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却突然一个回头，恰好目睹夜栖梧本欲松一口气，却猝不及防被她的回头堵在喉咙的全过程。

她面无表情撂下一句话：“快走，作业都赶不完的傻缺。”

“咳咳咳——喂——什么话啊！”

折腾了一会儿，夜溯晞把人送进去了，刚踏出校门，正美滋滋地打算去外面吃顿好的。

下一秒，手机就响了——

夜栖梧班主任。

她笑容一下子消失，手指在挂断键上停了一会，最后还是无奈地接通了电话。

她听完对面说话，礼貌微笑道：“老师，没事，他那个头您给他拿剃子推了就行，光头也没事……”

可能意图吃独食是要遭报应的，没过多长时间，夜溯晞就在门口接到了她刚送进去的弟弟。

面对她姐阴恻恻的目光，夜栖梧虚气解释道：

“我刚进班就被巡察老师抓了，他也是挺闲……我靠，竟然立刻就叫家长……”

“怎么不叫那些老师当场给你剪了？”夜溯晞皮笑肉不笑。

“他们说他们只擅长剪短，勉强会一点修理……但我这个，要让他们来只能剃光了，可是光头影响画风，不是，影响校风……”

弟弟灰头土脸地面对他大姐的冷漠脸，解释的声音越发低微，最后低头闭嘴。

夜溯晞闭眼，按着那颗炫彩的头往前。

“走。”

“这次真是失误了，之前开学之前都记得染回来的，这次是忙昏头了……”至于忙得什么，就别管了。

“闭嘴，走。”姐姐面无表情。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之前就算这俩孩子折腾头发，也会记得在开学前清理出一颗好头，只是这次他忘了。

并且另外俩人不仅不提醒，还等着看好戏罢了。

此时的夜溯晞却是后悔了，早知道学校不下手，她就早早提溜着丢去理发店了。

下次这小子再不提前修理好，她直接给剃秃算了，第一下就从中间剃，剃完就拍照留念。

……

在夜栖梧的强烈要求之下，他剪了个“清爽又显脸型”的发型。

夜溯晞：“……”

行吧，黑色就行。

再等她把夜栖梧拎进学校时，校园里已经没怎么有人走动了，俩人到班级门口时，他班正在开班会——

“同学们，你们已经在高中度过一年光阴了，你们即将迎来的是极其重要的高二，这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到了高二，高考就离你们不远了……”

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在讲台上试图点化迷途的羔羊们。

夜溯晞推了一把门外最迷的羔羊：“赶紧进去，这你一定得仔细听听。”

夜栖梧一个寒颤，感觉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扶着墙有气无力道：“这话听得我……年年都说最重要，从幼儿园重要到现在了，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个重要的年纪。”

夜溯晞瞪他，“再敢让老师给我打电话你等着！”

夜栖梧瘪嘴，对她挥手示意后走向班门口。

转身瞬间，他突然站直了，脸上表情一下收回，扬起一个有点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抬手轻扣了两下门。

然后用一种正经的清朗音色开口道：“抱歉，老师同学们，我迟到了。”

夜溯晞：“……”

这小子居然会变脸？！

在门外听着老师语气平和地让他回位，夜溯晞突然明白了，他可能就是倚仗着此变脸神功才没被打死。

她无语地摇了摇头。

算了，眼不见为净。

夜溯晞离开时，途径夜栖月班级外。她没出声，只是凑近后窗看了一眼。

她一眼看到了妹妹的身影，她正埋头在书本里。

班里很安静，她没打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这么一番折腾，她也熄了出去吃的想法了，换了条路打算直接回家。

这个时候，路上车少了些，一路上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路过一片旧小区时，夜溯晞正巧看见有辆警车驶了进去。

她遵循人类好奇的天性往里看了一眼。

小区里基本没什么人在路上，看不出什么，她便收回眼神和好奇心驶离了这里。

在她没有注意的一栋楼上，有一户窗户，反射着太阳光，自外看十分晃眼。

窗里有一抹虚影悄无声息地站立着，如果有人看到了它，估计会疑心自己眼花了。

它透过窗往外看，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自夜溯晞的车出现在道路上，它便一直盯着，直至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下一秒，这抹身影突然消失，好像蒸发在了阳光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