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出的黑雾,顺着灵力所化的线向下侵蚀。
她的灵力暴涨抵抗,堪堪僵持在了一个危险的平衡点。
如同先前草木灵力被吞噬一般,她的灵力一边艰难抵抗着,一边又被拉扯、吞噬着,她的灵力便愈发黯淡。
悬吊又让她的血液流通困难。她看见脚下黑雾不怀好意地翻涌着,却不一下吞噬了她。就好像猫在逗弄一只老鼠,看着它垂死挣扎。
灵力的流失与血液的不流通,使她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脑中刺痛似有针扎,耳鸣掩盖了外界的声音。
她好像听见夜栖梧在喊她,她张嘴回应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在一点点下坠。
生死之间,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陌生感。
就好像不是她自己在生死关头,而是置身事外,看一个不熟悉的人在面临死亡。胸腔涌动的不是绝望不甘,而是一种奇异的释然。
我为什么……?她一瞬间茫然了。
然而这些个感触系成一团一滑而过,如细沙般在掌心流走,下一刻本就浑浑噩噩的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个念头了,因此产生的疑惑也一掠而过不留痕迹。
而后意识逐渐昏沉,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眼皮仿若重逾千钧,视线模糊,世界慢慢堕入黑暗。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一恍惚间。直到残余的直觉告诉她,她停在了半空。
……?
她感受到一阵极轻柔的风,拂面而过。她昏沉的大脑一激灵,竟像是被这阵柔风激醒了一般,意识骤然回笼。
她第一个念头是惊讶:她竟然没有被吞噬或者坠地的感觉。
她挣扎着睁开眼,只一眼便怔愣住了。
只见数道赤色光芒若流星一般自远而近飞来,而后擦肩而过,扑向了她的身后。
数道光芒之后,远处树冠,隐隐可见有一人影高悬其上。
夜栖月一时恍惚忘记身在何处,她只顾着睁大双眼,想要看清那人。
不知何时出现的皎洁的月出现在那人身后,背着月光,她看不清来人面容。
那人悬在树冠的最高处,足尖点在树冠上——她竟然是悬空的。
她裙摆飘逸,长发在风中轻舞,身后是清亮的月光,落了她满身银辉。
只此一眼,夜栖月立刻相信了这世上有仙女。
一股强风自夜栖月身后掠向四周,以刚才红光所落为圆心,周围倏地大亮。
明亮的光过后,她感觉有什么力量托着她缓缓下落,她却不暇自顾,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抹身影。
一切在瞬息间。
“……哎,哎!”有人拍她。
她彻底清醒,如梦初醒般猛地坐起,却没想到起猛了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夜栖梧赶紧在身后接住她。
“喂喂喂,你还好吗?叫你好几声了,怎么不说话?喂喂?”
夜栖梧拧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还好吗?说话啊!说不出来给我个眼神也行啊,手上有伤……还有哪伤到了?说话啊!回神啊!喂!”
见夜栖月不回答,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被勾魂去啦?不会坏脑子了吧。”
夜栖月缓了缓,把夜栖梧脑袋拨开,盘腿坐了起来。
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动作,也不说话也不动,眼神就直直地盯着远处的那个高高的树顶。
夜栖梧不明所以,杵在旁边惊疑不定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回头看看她,再看向远处,再看她……夜栖月也不理他,他自己就这么玩上了“拨浪鼓”。
俩人一坐一立,一人凝重且认真,一人茫然又疑惑。
正当夜栖梧等不了了,觉得她是伤到脑袋了,打算直接拉去医院的时候,夜栖月终于说话了:
“我刚才是不是看见了神仙。”
语气有点飘忽不定,好像在跟夜栖梧说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在说服自己。
“嗐,你在想这个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夜栖梧松了一口气,“你先别管神仙不神仙的了,你先管自己吧。”
夜栖月充耳不闻,又重复一遍,声音轻又缓,似喃喃自语,好像还没完全清醒。
“我刚才看见了神仙——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
“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不科学难以置信的事我们见的还少吗?而且咱这些修灵的人还顾得上震惊别人呢。”夜栖梧摸摸下巴,“——先别管神仙了,神仙‘biu~’一下飞走了。”
“其实有神仙出现了是吧?”夜栖月突然抬头看向他。
“神仙都走了,你可管什么神不神的了,看看脑子呢?”
“是吧?”她坚持不懈追问。
“啊是是是。”
夜栖梧看着她这样倒是反而放下心来。
人偶尔抽风反而正常,不是吗?
夜栖梧啧啧两声拉她起来,夜栖月起身,却一直低头沉思,好像在思考什么极其要紧的事。
“你快别琢磨什么有的没的了,你看看接下来怎么办啊?”夜栖梧看着满地狼藉挠头喊道。
夜栖月保持垂首,经历这么一遭,她身上黑斗篷竟然没有多大的损坏。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瓶,倒了一颗随手丢进嘴里。
夜栖梧看得一愣一愣的,“哎?你咋这还随身带零食啊,给我来点!”
夜栖月侧头瞥了他一眼,将瓶子丢给他,不爽问道:“刚才那人救了我们,你怎么不去感谢一下人家,顺道问个名字?”
夜栖梧接住瓶子,皱眉委屈道:“她飞得那么高,出了手转眼人就不见了,我也想问啊,但没给我留机会,我也没办法啊……”
说完他拧开盖往嘴里倒了两粒,嚼完无意间瞟到瓶身上的标签。
“等等!我这吃的什么啊?!”
“脑残片?!”他震惊地看着上面三个简单的黑色加粗字。
白标黑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简单、大气、清晰明白。
他抬头,震惊地看向夜栖月,“你?我?这——这是什么?”
夜栖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吗,你不识字?”
“……这对吗?!”
她目光移到瓶子上,看见瓶标签,了然地说:“哦,这个啊,只是个标签罢了,原先是装糖的。放心,里面的药是我从正规私人渠道买的,毒不死人。”
夜栖梧哑然。
更不靠谱了好嘛!
不!不对!药能乱吃吗?!
想吐槽的过多,都堵在喉咙,他一时语塞。
“补灵力的罢了,大惊小怪。”
夜栖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只是一些灵力的损伤和一点勒痕,并无大碍。
她敷衍地点点头道:“行了,别那么多话了,收拾收拾,散场了。”
夜栖梧遂放弃,依言开始用灵力处理掉周围残留的黑雾。
他用指尖嫌弃地拎起一片狼藉中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边走一边说:
“这些残留的黑雾清理简单,但被吞噬的灵力的地方我就没办法了,这大片大片的坑坑洼洼要处理的话,还是得请那家的人来啊。”他说到“那家”的时候龇牙咧嘴,语气变得有点膈应,仿佛说出口都嫌弃。
夜栖月未置可否,她向夜栖梧要了一支金色灵箭,“滋”一声,箭头所扎的地方黑雾瞬间被清除。
跟戳泡泡似的。
俩人简单清除了一下附近,失去源头的黑雾毫无抵抗力。
夜栖梧刚才的话她没应答,转而道——“这个破布娃娃,即使算不上‘魔’,也算得上是个‘高级邪灵’了,又加上那个法阵的原因,竟能假作镇压实则为它蓄力,这才催化了它,使之有越级实力。这次是我没有察觉到那个阵的问题,我的错。”
“你有什么错!之前明明说就只是个‘低级邪灵’!差点就只你一个人来了!”夜栖梧竖起眉,眼中窜起两簇怒火。
“还有那个法阵!这是什么险恶用心,你从哪得来的!我回去非得找这些人算账!”
“怕是找不到,”夜栖月沉眸摇摇头,“先回去吧。”
“找不到?为什么?哎,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
他们家在一处小城市,近郊一栋复式,住姐弟三个绰绰有余。
此处离市中心略远,但交通还算便捷。
俩人快到家门口时却齐刷刷停下了脚步。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四十。”
“……咱家宵禁几点来着?”
“十点。”
“!”
“!”
深夜,周边房屋灯光稀疏零星,只他们家里好几个屋子都开着铮亮的灯,像是在等候他们回来。
“……咱不都快要成年了,为什么还要被宵禁!”
“你去抗议啊,我支持你。”
夜栖梧不说话了。
夜栖月也不由气闷,“可恶的邪灵,竟然耽误那么长时间。”
还差点给她把小命留下。
“就是嘛,这跟谁说理去。”
“回吧,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不怕开水烫。”
“那个,能不能……”
夜栖月被一阵夜风吹得突然忍不住呛咳了下,“咳咳——”
她顺了顺气,缓缓扭头看他。
“你又要翻窗进?让我一个人挨训?”
夜栖梧哭丧脸说:“我上次检讨还没写完呢——期末考前一天有无耻小人挑衅我!我岂能让他得意?!结果,这可恶的小人竟然害我也被级部主任抓!第二天老师就把大姐叫去了……然后上次家长会,老师又把她留下了……你可怜可怜我,我起码不能再被当面逮到了,你帮帮我!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你们干嘛了?为什么会被级部主任抓?”
夜栖月感觉不太对劲。
夜栖梧含含糊糊说:“大晚上在小操场起了点冲突。”
夜栖月知道此人德行,直接道:“打架了?为什么会动手?而且以你的能耐,又是个晚上,怎么会被发现?”
夜栖梧对原因避而不谈,只眼神飘忽道:“参与人数有点多。”
“……多少?”夜栖月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就……一个班左右?也可能没那么多啦。”他心虚道。
“……”
夜栖月的无语溢于言表。
她想起来什么,明白了,冷笑两声:“原来期末考那几天,级部通报有两个班的人聚众斗殴说的就是你们啊,厉害。怎么没给你记过?怎么没开除了你?”
“嗐,对方也不想被记过,我们统一口径说的探讨学习,那老师们非不信。”
夜栖月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幅场景:一群人鼻青脸肿,勾肩搭背地说是在学习……
夜栖月甩甩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嫌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滚蛋。
夜栖梧喜笑颜开:“谢谢姐姐!从此小弟听你号令!零花钱的百分之十您来调配!”
夜栖月无语瞥他,“你零花钱本来不就是我给你的?净说些已经有了的——这种事以后再犯我真的要打断你的腿了。”
“好,听你的听你的,别念了。”夜栖梧捂着脑袋,“快走吧,这里全是蚊子。”
夜栖月冷漠脸。
大门轻轻转动,又轻轻阖上。
正在她想蹑手蹑脚直接走过客厅时,一道清冷的声线响起。
“回来了?”
落在夜栖月耳里,就是“准备好挨念叨了吗?”
她直起腰,呼出一口气,在转身的一刻换上笑脸。
她语气极轻快,“呀,姐,你在这啊!你回来啦?不会是在等我们吧,你早点睡就好啦,不必等我们呐。”
就是她的笑容有点苍白,看起来没太有底气。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子,看起来跟夜栖月年龄差不过五岁,头发全束起在脑后,穿了一条白色睡裙,披着一件蓝色外衫。
肤色白暂,眉眼如画。
纤长的手指执书,翻过一页,她斜靠着看书,状若未闻。
夜栖月讪讪一笑,表面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内心把夜栖梧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贴心道:“姐,空调温度有点低,你穿得不厚小心着凉,三更半夜的,咱们快去睡觉吧,熬夜不好。”
闻言沙发上的人手上一顿,眼离开书,看向夜栖月——外面倒是温度高,夜栖月穿更薄,见她看过来,夜栖月适时打了个冷颤。
夜栖月正想再扯两句,就听她姐直接问道:“去哪了?”
“呃,同学生日宴。”话题转得太快,她差点没说上来提前编的借口。
“行吧,那下次让你们的‘同学’快点结束,放你们走。”
出乎夜栖月预料,她没多说什么。
“上楼吧,去给你弟弟开窗,我把二楼窗都锁了。”
“……”
夜栖月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她刚想应下,无意间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今晚那个邪灵娃娃。
“什么东西?”
她没多想,顺口道:“一个娃娃……”
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可以借此圆谎:“今晚生日宴上玩游戏得的,我们本来想带回来送给你,只可惜不小心被我们弄破了,只好下次有好的再给你了。”
她说着说着还入戏了,语气甚至变得惋惜了起来。
……玩游戏得的?不小心弄破?
夜溯晞看了一眼那破布似的一坨。
“……没关系,只要你们给的,就算是捡的一坨我也喜欢,给我吧。”夜溯晞表情淡定。
“——啊?”夜栖月始料未及,险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
夜溯晞故意问。
“没,没事。”
夜栖月否认,抬手擦了擦额角,脸上毫无变化,实际内心恨不得扇嘴。一边懊恼地想着这娃娃应该无害了,一边递过去。
夜栖月脑子一抽把破布娃娃送给她姐了,万般后悔但话没法吞回来,只能灰溜溜上楼了。
夜栖月上楼后,夜溯晞目光从书移向破布娃娃。
夜溯晞:“……”
娃娃:“……”
她默默将目光又移回手上的书,这时她才发现她看的东西好像有点奇怪。
她翻到封面,只见硕大的加粗标题——《养猪必看秘籍!教你如何养猪致富》
下方略小一点的加红字体刺进人眼:超百位饲养主强推!养猪的必备知识(加赠猪饲料制作方法)。
夜溯晞:“……”
她把书合上丢到一边。
一定是夜栖梧那小子买的!
她起身关灯回房,随手带上了那个布娃娃。
回房后,她把娃娃放在桌子上。忽然发现衣柜门处卡着一片衣角,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
这个落地衣柜有左右两大空间,她开的这个内部空得奇怪;底部落地,上下都没有抽屉柜子,挂衣横杠据地面有近一人高。
衣柜里只分散均匀地挂着几件大衣。
还有衣柜底的一套染血的蓝裙。
她俯身,将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衣服收到角落,然后严丝合缝地关上衣柜门。
若是隔壁两位看见这件衣服定然会十分震惊——这正是今晚救他们的人的衣服。
如何不让别人怀疑自己?
站得道德高地,比对方理直气壮。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这仓促又莫名其妙的一天,夜溯晞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太匆忙了!
她从“花”里返回去取手机,没想到在路上竟然遇到这俩人不敌邪灵。
她匆匆出手,又匆匆离开。
如果不是她用了速行符,加上那俩又不知道做什么磨蹭了一会儿。那他们肯定会撞上。
那俩早十分钟回来,他们就会惊讶地再次看见救命恩人——她一想要跟他们解释清楚,就觉得头又大了一圈。
她收拾得仓促,随手披了一件外衫扎了头发,幸好夜栖月没仔细看,不然恐怕会看出端倪来。
她叹气,心想:要是让那俩知道她回来得也晚,那就更有理由晚归了。
她想着想着,又重重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