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溯 第2章 邪灵

暮至，月光黯淡。

此处位于郊区，到了晚上人声渐无，只有几座房屋稀稀疏疏。

然而至夜深，房屋内却没有灯光与声音。

唯连片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带来一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邻处的一片疏林，遽然闪出一道明亮到刺眼的光，照亮了这一片天地。

骤然一道破空声，只见一支金色的羽箭划破长空——

在箭镞所指之处蓦然受阻——地上一个灰扑扑的布娃娃突然一动。

它居然是活的！

它咧开嘴，露出漆黑的口腔。珠子似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翻向上直直盯着金色的箭逼近。

黑雾刹那间自它嘴里涌出，于箭矢前形成了一个漩涡，两相碰撞，继而爆发，轰向周围！

羽箭发出之处，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单手持弓直身站立。

此人身量颀长，身形却还单薄。

气流流经他身侧，微微掀动他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张扬的面庞，剑眉星目，眉宇间天生带了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气。

他手持一把流金的弓箭。弓体好似由阳光团簇而成，充斥一股炽热的浩然之气，隐隐还带着几分睥睨无双的气息。

布娃娃眼珠子再一转，不该存在的喉发出“嘻嘻”的怪笑声，忽然张大口，黑雾从它漆黑的口腔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眼看黑雾凝聚变多，它的口已经扩大到要撕裂的程度，整张脸好像就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大口。

涌出的黑雾渐渐聚集、凝固——

就在此时，又一支金箭倏地穿透黑雾。

长弓再拉，三支流光的金色羽箭逐渐显出形状，清朗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丑不拉几的鬼东西！吃我一击！”

话语间，他干脆利落地松手，三箭连发。

其中两支灵力凝成的箭羽再次穿透了黑雾，打散了它的攻击，余下一支划过黑暗，一下子穿过布偶娃娃的身体，将它钉在了地上。

兜帽下当即扬起放松的笑，“哈哈！没想到这么废物，就一箭的事儿！”

布娃娃嘴角耸拉下来，它眼珠子又转几圈，阴险不善地盯着这人，怨怒气简直要化成实质。

“你瞪什么，小心我把你的假眼珠拆下来当弹珠玩。”

黑袍人虽然语气嚣张不屑，神色却慢慢凝重，他正打算拉弓再发。

突然，他瞪大眼睛——

那布偶的怨气随着他的话越发加重，它的肚子毫无征兆地爆开。

刹那间阴影拉长加宽，黑雾瞬间铺天盖地地弥漫，触及四周，植物像是被吸干生命一样迅速枯萎死亡。

他好像把这娃娃气爆了！

夜栖梧：……！

夜栖梧来不及打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浓雾凝结重组成了个巨大的娃娃影，像是等比例放大数倍，脸上绣的嘴鼻变得模糊粗糙，骇人无比。

远远望去，旁边数年生的树都衬得弱小许多。

它低下头，眼珠子不知道去哪了，空洞的眼眶盯着夜栖梧，嘴的位置慢慢咧开一道弧度，直咧到脑后。

夜栖梧：“……”

夜栖梧：“额……”

他当即转身就跑，腿忙嘴也不闲着，他尬笑两声，“你看这事整的，别生气啊，你跟我说一声，我道歉呗——我去！”

此人前倨后恭到鬼都看不下去了。

那巨影在他话语间，抬手朝他捶下，庞大的身躯并没有使它的行动变得笨拙。它空洞的目光盯着它的猎物，粗糙的面孔带着咧到耳根的诡异笑容。

“卑鄙！你偷袭——”

它像是棉花般鼓鼓囊囊的手“轻绵”地落下，夜栖梧仓促躲过。

那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地面发出“轰”的声鸣，巨影抬起巨大的拳，露出已经被砸出一个坑的地面，周围花草隐有腐蚀的迹象。

夜栖梧：……

夜栖梧一点也不想被大拳拳捶胸口。

他盯准一棵枝丫歪斜的树，两三下纵身跃起上了树，一个起跃挽弓拉满月，眸中倒映起点点金色。

长箭划过暗夜，以破空之势冲向目标。

金箭贯穿黑影，带着“滋滋”的声响烧出一个洞。

黑影缓缓低头一看，洞慢慢合拢。

炫酷的光箭一下被吞没，连个响没有。

黑影咧着笑，又抬起拳。

“emm……”

夜栖梧嘴角抽搐两下，当下放弃攻击，纵身一跃而下转身就跑。

他跃下的下一刻，刚刚所站之地就被黑雾扫过，一下半个树冠被扫落，打落的部分还未落地就枯萎，树干部分腐蚀蔓延，变得焦黑。

布偶巨影漆黑的眼睛追随着他，落步带着“轰”的声响和扬起的漫漫飞沙。

夜栖梧回头看见这一幕，他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朝旁边喊道：

“夜栖月！你整好了没！我人快没了！”

在他斜前方几步外，一棵树后，走出一抹高挑的身影，一个清澈的年轻女声响起：

“别嚎了，来了。”

话音刚落，巨影娃娃的落脚之处亮出点点紫色光点，浮空上飘，繁若群星。地面上蜿蜒出一个巨大的字符，又有无数奇异的字符从地面浮出，围着它飘浮旋转。

四周的树干上倏然显现出无数根深紫色色的丝线，一圈一圈地密密麻麻地把巨影围了起来。

然后蓦然作亮。

“吼——”

巨影嚎叫，地上蜿蜒的空中飘移的符文闪烁着光，一接触黑雾，立即像是被吞噬似地消退。

眨眼间，娃娃就缩水了一圈。

“哇，这啥玩意啊，真厉害啊。”

夜栖梧惊叹着，扒拉开一点紫线向里看。

后出现的人也是一身黑袍，相同的黑兜帽下的面庞看着与夜栖梧同龄。齐肩短发飒落，那张面容更是明艳，浓墨重彩，眉眼清晰。

细看俩人眼眉间有几分相似。

她抬手打掉夜栖梧的手，“别动，离远点，老远就听到你搁那吹牛。”

“我哪知道它有2.0形态，它还突袭，要不然我一定能打得过它。”

“哦。”另一人——夜栖月一脸冷漠。

“幸亏我来这之前得到了这个阵，否则你今就交代这了。”夜栖月叹气。

“什么话……”夜栖梧还没来得及争辩，就见夜栖月神色一凝，眉蹙起。

“怎么？”夜栖梧把狡辩抛之脑后，问道。

“奇怪，既没有声音，也没把它的力量消磨掉……”

夜栖梧猜：“会不会是它太大个了？法阵消化不良？”

他看了眼那庞然大物露出红线圈的头，“反正比刚才缩水了。”

夜栖月眉心更皱，她上前一步，掀开几缕紫线，往里看去，瞳孔猛缩。

“——哎，你刚还不让我看，你自己怎么……”

夜栖梧说着也凑上前，也往里一看，然后猝然一怔，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凌空的字符在按玄妙的轨迹旋转，光芒却越发暗淡。

黑雾溢出变少，那黑影的皮好像被削得越发透明，皮下的暗流翻涌就更加明显了。模糊黑影在翻涌，没有吐出的黑雾在体内堆积，感觉马上要撑破外壳，一股一股地在表面凸起又平息，撑得巨影已经没有娃娃的样子，更像一个巨大的黑球。

原本粗糙简陋的五官，被撑成几个形状扭曲的黑洞，正不断地向外泄露着黑雾，透露着痛苦狰狞。偏偏应该是嘴的地方也吐着雾，它发不出一点嚎叫。

夜栖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几个洞看出的狰狞，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言表达心情了。

他下意识地攥紧长弓，低声像是不敢惊醒什么一样问道：“3.0？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夜栖月的声音从喉咙中挣脱：“逃呗！”

话音未落，她揪了一把夜栖梧转身就逃。

别的不说，姐弟求生逃命的能力倒是一样。

“哎哎，小心——到底谁说这邪灵等级不高的！我要投诉——哇！”

他们刚转身，就听“轰”的一声，紫线、字符猛地炸开，中央如浓液般向四周翻涌，原先黑雾的“皮”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从中涌出的，不再仅似雾气，更有种浓稠黏腻的液体感，漆黑的夜幕之下犹如鬼影。

流过之处，草木荒废，枝叶枯黄。

“这玩意怎么还真有3、0形态——啊！”

巨大的气流轰在身上，将两人蓦地推了几米远，直至撞到树干上。

气流冲击，符阵被毁的反噬同时袭来，夜栖月咳出口血。

“夜栖月！”夜栖梧瞪大双眼，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这能算是个‘魔’了吧。”

她冷静道。

夜栖月抬手拭去嘴角的血，抬眼看着黑影慢慢“流淌”靠近。

“这也太精神污染了，先躲藏拉扯一下吧。”夜栖梧压低声音道。

她轻微摇摇头，眼睛紧盯着它。

“它正在吞食周围植物的灵气，它吃一点就会强大一点。”她一顿，接着道：“这里的树木肯定不够它吃的，到那时，我们就无处可躲了。”

她恨恨道：“它已经比刚才被困时强大了，该死的，那个阵——我们不能等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它刚‘破壳’，自愈能力一定没有那么强了。”

夜栖梧感觉到了事情危机，他神色凝重，咬咬牙道：“你不要靠近它，它的浓雾太毒了。”

夜栖月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脱开他的搀扶，紫色灵线绕上双手，然后张开五指，指尖灵线顿时发散向四方。

灵线从不同的方向绕过不同的树干，然后汇聚绕往同一个方向——

浓厚的黑影形如水雾，但实际浓稠黏连，翻涌前移着，一路留下黑色的痕迹，腐蚀草木至根系。

四下突然出现的紫丝一拥而上，强行把黑影捆回了地上。

“吼——”黑影发出怒吼，黑色在夜下涌动。

此时，夜栖梧又蹿上树，他站在树上才与被困在地上的黑影同高。

对比巨大的黑影，他们极为渺小。

夜栖梧持弓在身前，汇聚灵力在指间，灵力汇成的箭搭在弓上，眼中顿时汇聚着比肩日月之辉。

金黄色流光长箭，带着势如破竹之势，划破黑暗，锋利的箭矢直指中心！

黑雾挣扎得越发剧烈，夜栖月近乎要拉不住它，绷紧的紫线在她手上勒紧，勒出的血色染红手中紫色灵线。

夜栖月心一紧，咬牙忍着手心的巨疼，抓紧灵线，把黑雾再度摁回。

黑雾被摁向地面的同时，一支箭稳准狠地洞穿了黑雾的正中心！

一声嘶哑狰狞的喊叫震耳欲聋，好似地狱下恶鬼的嚎叫，它蓦地喷发出数十团黑液。

每个有人的脑袋那么大，触及四周，草木皆枯。

夜栖梧“嘶”地倒吸一口气，跃下树，“它竟然抄豌豆射手的技能！”

他慌乱往旁边一滚，避开一团粘稠的黑液，那团所落处地表植被尽数腐蚀。

夜栖月被震得险些站不住，她强行站定，另一端却蓦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

不好！

她瞳孔猛缩。

“夜栖月！”夜栖梧抬头一看，顿时面上惨无人色。

——夜栖月被扯了起来！

三支金箭同发，一支猛地打散扯她灵线的黑雾，另两支碰到夜栖月的线上却像是碰到什么坚硬的物体，金箭被迫改变了方向，只落到浓雾里烧出了两个洞。

“嘶啊啊——”

这仿佛更加激怒了它，浓雾翻涌更加剧烈，她瞬间被提到了半空，此时解线已经来不及了，浓雾涌动到她的下方，中间下陷成一个凶恶十分满嘴獠牙的血盆大口，像是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獠牙在等待着猎物。

“夜栖月！你撑住！”

话音未落，几支箭落在她下方，仅烧出了几个洞。

这让它看上去更像是等待撕咬猎物的血盆大口。

浓雾迅速涌回，像是毒蛇一样漂浮在她的四周，一点点地吸收着夜栖月的生命力，她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变得煞白。

“夜栖梧……不太好了，”她努力平稳呼吸，有些艰难地说，“你快离开这，去找姐……跟她说……”

“你闭嘴！”夜栖梧斥声打断，他竭尽全力越过浓雾的攻击，挽弓再发三箭。

“夜栖月！坚持住！你听见了吗！不准放弃！！”

惊怒交加，到最后已经有些破音，他努力避过一团团浓雾，抬起有些发抖的手再次发箭。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箭击入巨大的黑雾，努力如杯水车薪。

夜栖梧果断放弃弓，拔足向那个方向奔去。

夜栖月悬在半空，挣扎未果，已近力竭，她随着一点点下落的紫线，在夜栖梧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愈发靠近幽黑恶毒的深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张符带着暗红的光自远处急飞而来，不轻不重地落入浓雾中。

如同液体般的浓雾骤然僵住，如同被按了静止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