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初夏的长安,风中带着槐花香。燕王李承风将满十四岁,晨光洒在羽明宫的青砖上,他缓缓整理衣袍,眼神中透着既兴奋又微微惆怅的光芒。
李世民站在殿门口,目光深沉而温和:“承风,尔今已大,留在宫中恐不妥。父皇为你择了一处靠近宫城的府第,日后你将自立燕王府,但常可入宫。”
承风微微一怔,随即恭敬而坚定地行礼:“儿臣明白,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守护燕王府,也会常入宫听命。”
舒涵静静站在一旁,手轻抚承风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不舍,她知道,这一步是承风成长必经之路,也是李世民深思熟虑的安排。
“风儿,”她低声道,语气平静如水,“母亲和明书都会在这里等你。无论何时,父皇殿上亦可常去,心中无忧。”
承风看着母亲,心中微微酸楚:“母亲,我会记住您的教导,也会常来羽明宫看望明书和您。”
身旁的妹妹李明书抿着嘴唇,眼眶微红,却又乖巧地点头:“哥哥,你自己一个人住要小心哦。”
舒涵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李明书的发:“明书也要照顾好自己。”
李世民站在一旁,眉目间透着复杂的情绪。他向承风伸出手,声音沉稳而带着威严:“承风,去燕王府后,注意身体,千万不可让自己疲劳过度。你母亲的话你要记在心上。”
李承风点头,恭敬作揖拜别:“父皇放心,我会的。”
宫门缓缓开启,承风踏出羽明宫。舒涵、明书和李世民站在门口,目送少年渐行渐远。风轻轻拂过,吹起承风衣袖,也卷起三人的衣角。
舒涵深吸一口气,眼神柔和而坚定:“风儿,母亲会在这里,为你守望。”
承风回头看了一眼母亲与妹妹,心中一阵暖意。他知道,这一次出宫,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成长。
他坚定地迈开步伐,向着燕王府而去——那里将是他逐渐独立、学习治理、守护长安百姓的起点。
长安城内燕王府尚在布置中,李承风身穿淡青色襕袍,踏入府门时步伐从容,目光中带着几分天生的自信与锐气。
府门之外,太子李承尧站在雕花石栏后,手指紧扣栏杆,目光透过缝隙偷偷看着哥哥。他心里既敬佩又有些忌惮——承风言语举止都透着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气势。
李承风走到院中,抬头望见府中的庭树,微微一笑,眼底带着少年特有的俏皮与镇定。他轻轻拨弄院中的石子,脚步声清脆而稳健。
“承尧来了?”他忽然看到了府门外的太子。
李承尧一愣,低下头,脸微微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李承风走近石栏,俯身看向弟弟,眼神明亮:“怕我吗?”
李承尧低声道:“……有一点。”
李承风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没关系,我不会抢你的太子位,也不想让你害怕。只要你做你自己就好。”
李承尧心头一暖,露出一丝小小的笑意。他偷偷松了口气,又觉得哥哥这般沉稳聪明,真是让人既敬又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安心感。
燕王府的风吹进春日的阳光中,少年兄弟的影子在青石地上交错,既有距离,也有默契。
燕王府的早晨,阳光洒在青石铺就的院落上。承风端坐石阶,手里翻阅着《六韬》《孙子兵法》,眼神专注而锐利。院中的小桥流水轻响,映着他认真的神情,仿佛一位小小将军在排兵布阵。
忽然,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李承尧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里握着一卷书卷,低声问:“皇兄……今天要练什么兵法吗?”
李承风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笑:“练兵不必每天都是刀剑兵器,有时候动脑比动手更重要。”
李承尧皱了皱眉:“可是……你总是比我聪明,怕自己追不上你。”
李承风合上书卷,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承尧,你不必怕我。我小时候在羽明宫里长大,你也在母后宫中长大,各有各的优势。将来我们兄弟齐心,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李承尧听了,心里暖洋洋的,但仍忍不住小声说:“可是……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李承风挑眉,神色认真:“绝不会。你是我弟弟,我会保护你,就像母亲教我的一样。聪明的人,最懂得守护。”
两人相视一笑,院落里的风吹动柳枝,带着春日的清香。承风心里暗暗盘算:将来在燕王府,他要学好治理、练好策略,也要留心弟弟的成长。毕竟,兄弟间的信任,是任何权力都无法替代的。
李承尧看着哥哥那坚定的眼神,心里的忌惮渐渐化为敬意:“我也要努力,不能落在你后面。”
李承风伸手指着院中的棋盘:“先从这里开始吧,棋盘上的兵法,也和天下大势一样,需要眼明心细。”
于是,兄弟俩在燕王府的青石院中,开始了属于少年间的第一次“策略演练”——既是棋艺的较量,也是心智的碰撞。阳光下,少年身影交错,既有锋芒,也有温情。
贞观十二年冬,含元殿后殿,暖烘烘的炭火映红了地砖。
舒涵坐在锦榻上,抱着膝盖,目光透过窗棂落在院中雪景。长孙皇后轻步走来,手捧茶盏,落座于舒涵对面。两人沉默片刻,火光摇曳中映出彼此的影子。
“承风这孩子……”长孙皇后开口,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与承尧不同,他锋芒毕露,却又稳重得让人意外。”
舒涵轻笑,眼底有一丝自豪:“承风从小便聪慧,懂得分寸,也懂得自持。他知道陛下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位置。”
长孙皇后轻抿唇:“承尧聪明温润,但有时过于谨慎,甚至有些忌惮哥哥的锋芒。”她微微叹息,“若将来即位,燕王在边疆,兄弟间的关系可如何维系?”
舒涵缓缓放下手:“陛下安排得自有道理。承风虽锋芒,但他心地清明,不争权,不惹是非;承尧则温润稳重,最适合继承大统。”她低头,指尖轻抚衣角,“陛下用燕王名,既是稳边,也是为孩子铺路。他们虽地位不同,但兄弟情可深,可护彼此。”
长孙皇后沉默片刻,抬眼望向窗外的雪:“你说得对。他们有我们和陛下,也有身边的辅佐。只要心中有大义,兄弟自会明理。”
舒涵微笑,声音轻柔:“我也希望如此。承风常去东宫看承尧,教他读书、指点礼仪……虽然调皮,却也是在关心弟弟。”
长孙皇后点点头,眼底柔光闪烁:“这般的兄弟,若能相互扶持,将来大唐也可安稳。”
舒涵垂眸,心中微暖:“他们是我们的心血,更是天下的希望。只要兄弟间心意相通,便无惧风雨。”
火光中,两人的身影静静并列,仿佛在彼此守护着后宫,也守护着这两个聪慧而各具风采的皇子。
贞观十三年秋,金殿清晨,霜色映阶。群臣齐列,朝服肃然。今日的朝议是商议律令修订中“盗罪从严”之条。
工部尚书言曰:“近年天下安稳,唯民风渐怠,市井盗贼虽小,然数起不止。应从重治之,以儆效尤。”
群臣多有附议,殿上议声渐高。
李世民未语,只抬眸望向殿侧那位少年——
燕王李承风,年方十五,初次列朝。
少年穿深青王服,立于文臣之后,神情平静,眉宇却隐有锋芒。他似在听,又似在思。
李世民忽然开口,语气不动声色:“众卿皆以为,当重律以治小盗,可否有异议?”
无人答。片刻,一道清朗的声音自殿后传来。
“儿臣有一言。”众臣回首。那是燕王。
殿上顿时一静。
李世民微挑眉:“哦?燕王之意?”
李承风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诸位大人,儿臣听闻律法为治民之本,然若法为威而不为理,则民畏法,不畏非。
昔有张三盗米案,张三因母饥而盗半斗米,被律杖责。律虽正,而心不安。
后有贤御史奏曰:‘饥者有罪,饱者尤罪。’此言为后世所传。今民虽安,而岁谷未丰,边地多旱。若此时重律,岂不与父皇之仁相背?”
殿中一片静。
刑部侍郎拱手道:“殿下此言固有理,但律者,国之纲。若不严,则奸民必托饥寒之名而行盗。”
李承风不急,目光平稳,微一行礼:
“侍郎言是。然臣以为,律之严,不在刑重,而在断明。若官能辨盗心之恶善,法自有威。若一律并罚,则官懒于察,人寒于心。天下虽治,民不归心。此治表而非治本。”
这话一出,满殿文武皆动容。
李世民微微眯眼,语气含笑:“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施为?”
承风答得斩钉截铁:“请父皇立条——凡因饥寒而盗食者,官可察情减罪;若富贾巧取豪夺者,反加倍罪。以仁立法,以严护仁。”
李世民轻轻敲着案几,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
群臣面面相觑。左仆射杜如晦率先上前,拱手笑道:“殿下年少,言却有度。以仁制法,既守法体,又存人心,可谓得其平。”
李承风闻言,微微一愣,却只是低头行礼。
李世民缓缓起身,声音平静,却透着威压:“今日之议,本欲以法御民。而承风以张三小事,论仁论法,能守理而不失情。此,朕甚喜也。”
他顿了顿,眸色深远:“但天下之法,不可尽由情生。承风,你记住——君子持法,当以理驭情,以仁制权。若一味恻隐,法将不立。”
李承风俯首,声音清亮:“儿臣谨记。法要立于理,而理源于心。若心不正,法终空文。”
李世民看着他,目光复杂,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又像是在看那曾经让他无力的舒涵。
殿外晨光破云,照在少年青袍上,锋芒初露而不张扬。朝散后,李世民独立于御阶,微微叹息。
身后,魏征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燕王之言,恐非偶然。其才,其心,皆有异日之相。”
李世民缓缓道:“他像她,太像了。”
风过殿檐,铜铃轻响。那声音里,似有骄傲,亦有隐痛。
朝议已散。群臣皆退,只余宫人收拾案卷。
金砖上留着晨霜未融,映得殿中一片冷光。
李世民立于御阶前,负手凝望殿门。许久,他淡淡道:“宣——燕王。”
殿门缓启。李承风行至殿中,神色平静,仍带着少年未尽的意气。他伏地一拜。
“儿臣叩见父皇。”
李世民侧首看他,眸光中有笑,却无温:“承风,今日之言,倒让满朝文武都记住你了。”
李承风垂眸答:“儿臣鲁莽,若有越礼,请父皇责罚。”
李世民低低一笑:“越礼倒无,只是——”他转身,缓缓踱到龙案前,指尖轻敲案面,声音不高,却沉着。
“你才十五岁,便敢于朝堂反驳群臣,以故事折法,以理驭情……你可知,今日的每一个字,都是刀锋?”
承风沉默片刻,抬起头,声音清朗:“儿臣知。但若法可杀人而不问心,天下必乱。若律能动民而不感情,则民心散。儿臣不过陈其理,不敢逾分。”
李世民缓缓点头,神情却愈加深沉。
“陈理者多,守理者少。朝堂之上,你须记住——言有锋,则人有戒。今日他们称你聪慧,明日,便有人说你‘凌众’、‘好辩’、‘居心不臣’。”
承风心头微震,眉间仍未退那份少年之气:“儿臣只求正言立理,不求众人喜恶。”
李世民凝视他良久,目光深如夜色:“这句话,你母亲当年也说过。”
承风一怔。
殿内烛影摇曳,李世民缓缓道:“你像她,太像。聪慧、冷静、知进退、却也——不懂畏惧。”
他转身,缓步走下御阶,声音忽低了几分:“承风,你要记住——帝王之座,不是凭理得来的。理能服人,不能驭人。这天下,看的是心,也看血。若你不懂退一步,理也会成刃。”
承风静静地听着,忽然俯首深深一拜:“儿臣谨记。只是……若天下人都惧刀而不言理,父皇,天下可长治否?”
李世民一怔,随即轻笑。笑意淡淡,却似苦涩:“这便是你和她的不同。她懂何时止。你——尚未懂。”
他走上前,伸手替承风拨开鬓发,语气温和下来:“去吧。以后在朝堂上,少说‘张三’。那故事太像你母亲讲的,朕——不想再听。”
承风低声道:“是,父皇。”
他退下殿门,背影在金光里拉得很长。
李世民目送他离开,良久不语。半晌,只听他低低叹息:“她教出的,不是臣,也不是太子……是一个,会让朕惧的儿子。”
殿外白霜未化,天地清冷。而帝王的心,却比这霜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