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初歇,东宫偏殿寂静如水。舒涵被幽于此,名曰“自省”,实则如被囚。宫门紧闭,宦官昼夜侍守,任何来往皆需禀报。
她坐在案前,烛火微晃。窗外雨后青烟未散,杏花香淡远。案上铺着纸卷、墨迹未干,她仍在密写书信,字迹如风,细长而凌厉。
她的心头总浮现殿中的一幕——李渊端坐,眼神如铁,指尖敲案的冷意。
再想到李世民,那道穿盔甲的背影,那握紧的拳头,她便明白:父皇未动手,但他已经布下牢笼,让天下与太子一同受制。
夜深,宫门紧闭,舒涵独自走向偏殿的长廊。风从窗棂卷入,带着淡淡的雨泥气息。
她轻轻抚过栏杆上的玉佩,低声自语:“命运未改,棋局未终。”
远处,李世民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他并未来找她,只在殿角停步,暗中望了良久。
舒涵知道,李世民或许已经开始疑她。她的每一次落子,都可能引发连锁风暴;每一次决定,都是在和历史搏命。
她救建德,不是为了李世民,也不是为了父皇——而是为了和平。
殿角的暗影中,李世民静静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踏入光中。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在风眼中独自掌控棋局的女人。
他的心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女人,聪明得可怕;聪明得让人既依赖,又心生忌惮。
八月夜深,舒涵已经幽居一月有余,乾元殿内烛火摇曳,映出金砖上李渊端坐的身影,他的眼神像沉入黑夜的刀锋,冷而锐利。
李世民站在殿中,风自窗棂卷入,带着雨泥与凉意。
李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世民,你近来常去东宫偏殿探望……可知你所去之处,是何境界?”
李世民眉头微蹙,拱手回道:“父皇,舒涵幽居名为自省,儿臣心忧其身,故每一问安,非他意。”
李渊笑了,笑意淡冷,似不含喜悦:“是么?那你可知,她所为之事,非为你,而全为天下?你护她护得紧,倒像是……被人牵着心。”
李世民微微一怔,未语。
他心知父皇所言不虚,却无法否认——她的一举一动,都像在无声指挥他的人生。
李渊眼神一闪,缓缓道:“聪明女子,多能洞察人心,能测天机。若她心中有一念不合,你以为你能掌控?”
李世民心头一紧,但仍稳声道:“父皇,臣心中知其为天下计,非为私情。”
李渊叹息,声音低沉:“世民啊……太聪明的人,往往最可怕。他们看似顺从,实则暗中布局。你若过于信任,只怕一朝风起,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李世民握紧拳,目光深沉:“父皇所言,臣明白。然而……臣心所向,亦非私情,而是忠心与天下。”
李渊手指轻敲案几,节奏沉如铁:“忠心与聪慧,是两回事。聪慧可以救天下,也可以……让人自缚。你可知,她若真想,连你也可能成为棋子?”
李世民沉默良久,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父皇的话如冰刀般割开胸口,却又逼迫他看清局势:舒涵不是单纯的女子,她是一场风暴。
李渊慢慢起身,缓步至殿门,眼神回望:“记住,世民……天下之大,人与人之间,心不可轻授。聪明之人,最难掌控,也最难信任。你若过于偏护,必自受困。”
殿门缓缓合上,烛火摇曳,映出李世民紧握的拳。
风卷窗棂,卷起雨泥与未干的香烟,他低声自语:“父皇既知她为天下而行,我又何必怀疑?可为何……心中,仍隐隐生惧?”
长安夜深,乾元殿外雷声微响,父子之间的微妙心理战,像暗流潜藏在风雨之下,未见,却已在侵蚀。
九月初,夜深,东宫沉静得连风声都像被压低。舒涵被软禁在偏殿,窗外朱墙之外的秋风吹进,带来几瓣桂花的香。
她记得今天——李承风一岁了,而她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孩子了。
她轻轻闭上眼,心中默念:“小风,你可知母亲已不能守在你身边。”
她记得李世民曾在宫人未察觉时,偷偷送过孩子一枚小玩物——一只木马。
她握着它,指尖温度冰凉,却能感到孩子的呼吸、心跳,仿佛隔着空间仍在回应。
心中微微一颤,她低声呢喃:“母亲护了河北,护了窦建德,但护不了你。”
烛光摇曳,她的影子和窗棂形成交错的光影。
这一刻,她是母亲、智者、穿越者,也是被命运禁锢的人。
风从宫外吹入,却吹不散她心中坚定的意志。
十月深秋,长安秋意渐深。东宫偏殿中,舒涵幽居已近三月。窗外桂花落满朱墙,秋风吹动帘幕,带来淡淡泥土与花香。烛火摇曳,映在她侧颜上,清冷如水。
案上铺开几卷密信,墨迹尚湿。舒涵低头沉思,心中始终牵挂着河北局势与宫廷变局。
“河北,安否?”她轻声自语,指尖划过纸面,似在与远方的风景对话。
此时,窦建德仍被暂留北苑,河北旧部渐渐安心,盗贼散去,民心缓稳。
宫中传来消息:长孙氏怀孕、杨妃顺利产子。皇室内外的繁衍让李渊眉头微动,他暗中思忖:一旦舒涵获得自由,宫廷权力的微妙平衡会如何改变?
李渊每日在乾元殿中端坐,神色沉静如水。终于,在一个夜深秋凉之时,他召舒涵入殿。烛火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拉长,映在金砖上。
“你已幽居三月,河北之事,民心已安。”李渊目光如铁,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父皇观察你许久,你所为,实为天下,而非私情。”
舒涵低首,声音柔而坚定:“臣妾所行,唯为天下安定。若父皇不责,臣妾无怨。”
李渊缓缓走到窗前,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看长安城内的风起云涌,又仿佛看穿了人心:“聪明女子,多能洞察人心,也能制人于无形。自今日起,你可自行行事。但记住,宫中风云未定,人心易变,行得快,不如行得稳。”
舒涵低头,目光如水:“臣妾明白,天下之事,非一人所控。唯有心如止水,方能行稳于风波之间。”
李渊叹息,长声而缓:“好。既然如此,自今日起,不再禁你行动。可你须记:天下之大,人与人之间,心不可轻授。聪慧之人,最难掌控,也最难信任。”
舒涵微微一笑,拱手领命:“臣妾谨记。”
殿外秋风卷帘,桂花香随风散入殿内。舒涵感到心头的压抑稍稍散去,但她知道,这自由非坦途,而是另一场棋局的开始。
武德四年十一月初冬,夜色沉沉,宫外风声猎猎。
李世民独坐案前,烛火在卷轴与兵图间跳动,光影照在他脸上——年轻的帝王之相,已不再有少年的清澈。
他身后,舒涵缓缓推门而入。
“外面的风真冷。”她轻声道,随手拂去肩上的雪。
他未回头,只淡淡道:“冷,也该冷了。天下已平。”
她在他身后停下,看着那张布满山河的地图,目光柔和而清醒。
“是啊,天下已平,”她的声音却极轻,“可人心未安。”
他终于抬眼,转过身,定定望向她。那一瞬间,烛火的光在他眼底摇晃,像一团尚未燃尽的火。
“我在北地平叛三年,所见皆血。天下不止要被打下,还要被‘守’住。可若守的人不肯放手——”他没有说完,声音渐轻。
舒涵抬眼,语气极轻:“那便要有人,替天下放一放。”
李世民凝视着她。那一瞬,她的神情平静得近乎冷,却在烛火下有一点亮。
“舒涵,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一步?”
她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摇头:“我知道命运的方向,却不知你会走多远。”
烛光微晃。殿外夜色正深,远处隐隐传来宫钟声。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声音低低的:“若有一日我真的登上那座殿,你会恨我吗?”
舒涵轻声道:“我会替天下记得你曾经犹豫。”
两人对视,静默无声。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烛焰轻颤。
他沉默,指节在案几上紧绷发白。
半晌,他低声问:“若我真举兵……你是否也会被天下人骂为祸国妖妇?”
舒涵微微一笑,神色平静:“世人如何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坐上那个位子。”
李世民凝视她的目光终于柔了几分。
“你知我最怕什么?”他问。
“怕我走在你前面。”她替他答。
他怔了怔,随即低声笑了笑,眼底却有一丝悲凉:“你什么都知道。”
舒涵缓缓伸手,将他案上的卷轴卷起:“我只希望,你能比我活得更久些。”
她说完,转身离去。烛火照亮她离开的背影,影子落在墙上,轻颤,渐远。
李世民望着她背影,终于喃喃一句——“你若不在,我登基又有何意?”
同月,京兆韦氏韦圆成之女韦珪被迎入东宫,随后李世民又迎娶了军事世家之女燕氏。两桩婚事,既稳固了士族关系,也为未来在军政上的布局奠定根基。
宫中喜庆表面上热闹,却在舒涵心中掀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寒意。她独坐在偏殿案前,烛火映照着她微微低垂的脸。
窗外北风卷起枯叶,带着几分萧瑟的寒意,仿佛在提醒她——曾经紧密相依的人,正在一点点远离。
“你爱我……还是怕我?”她在心里问自己,指尖的力道微微发白。
偏殿的风卷帘而入,吹动她的发丝,也吹散烛光的影子。她的眼神清冷如水,却在心底留下一片孤寂:“纵然你在,我亦孤独。纵然你爱,我亦心寒。”
二月末,长安春雪未尽,宫苑初融。金瓦上残雪消散,滴水如琴,风带着微暖的湿意拂过回廊。
舒涵在偏殿内,抱着小小的李承风。孩子已会走两三步,步履踉跄,却笑得极亮。
他指着窗外的杏花,含糊不清地喊:“花……花……”舒涵轻轻应一声,唇角含笑:“是花,春天到了。”
她低下头,看着孩子的小手在她指间抓握。
那一瞬,她忽然生出一种极深的安宁——世事风雷,终究会过去;而她,只想教这个小小的人,如何在风雷之后安身。
她将他轻轻抱起,指着窗外承光殿的方向:“那里是阿耶常去的殿。”
“阿——耶。”李承风学着她的口型,奶声奶气地喊出那两个字。
舒涵一怔,随即笑了。那笑极轻,也极暖,像是融雪落入心头。
她伸手拂去孩子鬓边的碎发,轻声道:“世民兄,你看,他终于会喊你了。”
风从窗缝掠入,带着远处宫钟的低鸣。舒涵抬头,目光望向窗外那片天光——淡白的日色里,长安依旧,山河已定。
她轻轻哄孩子入睡,自己坐在榻前,指尖在案上摊开的书卷上停了许久。
那是旧日她与李世民共拟的策论,字迹半淡。她缓缓将卷轴卷起,放入匣中。
武德五年四月,长安城夜色未央。天街寂静,云气层叠,太史局传来消息——太白连珠,东方星动。
宫中震动。李渊派使者急召群臣入殿,问此天象。群臣皆惶惶,有言为“祥瑞”,有言为“灾变”。
那夜,她被李世民召至寿成殿,烛火微暗,殿中只余两人。
他语气冷淡,似带几分困惑:“天象变动,父皇心疑。舒涵,你怎么看?”
舒涵垂眸,声音极轻:“天象不动,动的是人心。”
他皱眉:“什么意思?”
舒涵缓缓抬眼,望着他。淡淡说道:“殿下,太白本是战星。昔日殿下以战定天下,太白才随你而动。可今日天下既平,太白仍明于东方,非战之兆,而是警——天欲你‘止戈’,弃武从文。”
烛火摇曳。窗外的风声细微,像极了被压低的叹息。
半晌,他低声问:“天欲我止戈……那你呢?你也要离开了?”
舒涵垂眸:“殿下已明白天命,我留与不留,又有何妨?”
他喉结微动,似要说什么,却又止住。
那一瞬,烛光映在他眼底,闪着一丝极轻的颤。
舒涵缓缓转身,走向门口。她的影子在金砖上被烛火拉得极长。就在她手触门扉的那刻,身后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舒涵。”
她回头。
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外面凉,留下。”
这一句,既像命令,也像请求。
但舒涵明白,这样的留,不是爱。而是——在天下将倾之前,帝王难得的片刻人心。
她静静地站着,良久,终于轻轻一笑:“世民兄,我若留下,你的心就乱了。”
李世民猛地抬眼。那一声“世民兄”,让他胸口一紧。所有的自持与理智,在那一瞬被击碎。
他上前一步,指尖触到她的发,那发间带着春夜的微香。
她闭上眼,任他将她揽入怀中。
烛火摇动,影子交叠。
“舒涵,”他低声道,“这一生,我负过许多人,唯独不想负你。”
她靠在他肩上,轻轻摇头:“你若为我乱天下,我才真的被你负了。”
他苦笑:“那我便忍着,不乱,只要你在。”
舒涵抬眸,眼中一片光:“我留下,”她说,“不是为天下,也不是为命运,只为今晚。”
“明日如何?”他问。
“明日再乱,再争,再杀,”她轻声,“那都是明日的事。今夜——只有你和我。”
殿外花影摇曳,风声微暖。
她最终没有离开那道门。
也许,这就是她唯一一次违背理智——她选择留在他身边,选择成为他的乱,也成为他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