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空旷无人的主实验楼走廊,只剩下安全指示灯幽绿的光。
凌然独自一人站在激光实验室厚重的防辐射门外。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而徒劳的数据分析,试图用物理模型去拟合那个稍纵即逝的“异常折射”现象,结果却如同坠入迷雾。公式无法解释那瞬间爆发出的狂暴能量和诡异的色彩分裂。那感觉,就像是在完美的欧几里得几何中,突然撞见了一个无法被定义、却真实存在的克莱因瓶。
烦躁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神经。纯粹的理性分析第一次遭遇了难以跨越的壁垒。他需要更直接的观测数据,需要那片“异常介质”本身!
就在他准备输入密码开门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走廊尽头、通往对面艺术系旧楼连接通道的阴影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那不是实验室的灯光,也不是安全指示灯的绿光。那是一种……诡异的、不断变换的、带着蓝紫色调的……流动光线?
凌然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猎物的猛兽。他没有任何犹豫,放弃了进入自己实验室的意图,脚步无声却迅捷地朝着那光源的方向潜去。
连接通道的门虚掩着。那诡异的蓝紫光线就是从门缝里漏出来的,还伴随着极其轻微的、仿佛小型电机高速旋转的嗡鸣声。
凌然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
通道另一端,是艺术系一间废弃的、堆满杂物和石膏像的旧画室后门。此刻,画室的门大开。
里面的景象,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凌然,瞳孔骤然收缩!
惨白的月光从高高的旧窗户斜射进来,勉强勾勒出画室的轮廓。霍佳佳就跪坐在那片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她面前的地板上,铺开的正是那份他索要未果的背景设计原稿!
图纸中心那片深邃的蓝紫漩涡,此刻正被几束微弱却异常明亮的手电光束照射着!
但那光束并非静止。
霍佳佳用胶带、铁丝和废弃零件,搭建了一个简陋到近乎可笑的装置:几个小小的电机带动着几块碎镜子,正在以一种极其混乱、毫无规律可言的频率和角度疯狂旋转、抖动!
手电筒的光束打在飞速旋转的镜片上,被疯狂地切割、反射、散射!
无数道细碎、狂乱、方向瞬息万变的光斑,如同失控的蜂群,疯狂地撞击在图纸上那片蓝紫色的漩涡区域!
而那片区域……
正在做出回应!
每一次那些混乱无序的光斑撞击上去,那片扭曲的蓝紫色泽都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光线!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被“吞噬”的光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漩涡深处被扭曲、拉伸,然后在某个临界点,如同高压下的岩浆找到了喷发口,骤然喷射出更加狂暴、更加绚烂、也更加无序的蓝紫色流光!
这些流光并非规则的光束,而是像拥有生命的粘稠流体,又像高压电弧,带着噼啪作响的细微电光,疯狂地流淌、分裂、爆裂!它们沿着图纸上那些原本象征撕裂的破碎几何边缘急速蔓延,所过之处,那些静止的几何线条边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点亮,爆发出短暂刺目的闪光!
整个画面,在微型旋转镜片制造的混乱光斑“炮击”下,正在上演一场微缩版的、狂暴而诡异的动态光爆!
蓝紫色的光流疯狂涌动、爆裂,如同图纸内部封印的混沌魔怪被这简陋的光学噪音惊醒,正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霍佳佳半跪在这片由她亲手制造出来的、狂暴而璀璨的光之炼狱中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光照亮她苍白的侧脸和专注到近乎空洞的眼睛。她死死盯着那片疯狂变幻的光影漩涡,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画稿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献祭者,又像一个绝望的召唤师,正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与图纸中那个未知的“魔鬼”进行着一场沉默而激烈的对话!
凌然静静地站在门外阴影里,忘记了呼吸。
口罩之下,他的嘴唇无声地张开了。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对“光”与“物质”相互作用的认知框架。
没有精密的算法,没有可控的参数。
只有粗糙的画稿,混乱的手电光斑,和疯狂旋转的碎镜子……
却唤醒了……如此超越想象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视觉奇观!
他看到了什么?
不是可控的物理现象。
是混沌本身在具现化!是混乱的熵在光与色的维度上,跳起的……死亡之舞!
冰冷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不再仅仅带着审视和掌控,而是燃起了近乎贪婪的……火焰。
废弃画室的空气仿佛凝胶般凝固。月光惨白,尘埃在光束中狂舞。霍佳佳半跪在地,如同被献祭在自我召唤出的炼狱祭坛之上。她全部的意志都吸附在那片图纸中心沸腾的蓝紫漩涡中,耳中只有电机疯狂的嗡鸣、光斑撞上画稿的细碎爆响,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不断喷射、流淌、爆裂的诡异流光,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是绝望,是宣泄,是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痴迷。
门外阴影中的凌然,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冰冷的镜片后,不再是绝对的掌控,而是被一种近乎贪婪的惊骇所取代。他亲眼目睹了混乱对规则的绝对胜利——没有精密的算法,没有可控的参数,只有野蛮的、无序的光学噪音,却引爆了如此超越想象的生命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理性的不适被强大的求知欲强行压下。他无声地向前移动,像一个潜入未知星系的探测器,将门缝推开了足以容纳他狭窄视野的角度。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贪婪地扫描着整个系统:
* **光源:** 几只廉价的强光LED手电筒,光束发散,光谱不纯。
* **调制装置:** 几块形状不规则的碎镜片,被简陋的铁丝和胶带固定在小型电机转轴上。电机转速不稳,毫无同步性,镜片角度随机抖动。
* **“靶区”:** 霍佳佳设计稿上那片刻意堆积、刮擦、混合了深蓝、紫罗兰、群青甚至暗红油彩的区域。颜料层厚薄不均,肌理粗糙炸裂。
* **“响应”:** 被混乱光斑撞击后,那片区域如同**组织般“吞噬”光线,内部发生难以理解的扭曲、拉伸,最终喷射出携带细微电火花的、粘稠如液态电弧的蓝紫流光。这些流光沿着图纸上预设的撕裂几何边缘疯狂蔓延,“点燃”边缘闪光。
这是一个……由无序驱动的混沌发生器!
凌然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用已知的物理模型去框定这现象——非线性光学?受激拉曼散射?复杂的菲涅尔衍射?每一个可能的解释都在狂暴的现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这不是实验室里干净可控的效应,这是物质在极端混乱能量注入下呈现出的……原始混沌态!
就在这时,霍佳佳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她前倾的身体猛地一晃,抠着图纸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猛地划过粗糙的颜料表面!
“嘶!”
一声压抑的痛呼。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一道细小的血痕在惨白月光下分外刺眼。几滴殷红的血珠,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滴落,正正砸在那片沸腾的蓝紫漩涡中心!
滋——!
一声奇异而尖锐的、仿佛冷水滴入滚烫油锅的声响!
那狂暴流淌的蓝紫流光骤然一滞!
紧接着,无法想象的剧变发生了!
图纸上那深邃的蓝紫漩涡,在接触到新鲜血液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催化剂!颜色瞬间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深沉,仿佛浓得化不开的淤血!而那些被喷射出的流光,色泽陡然变得妖异无比,蓝紫色中疯狂地掺杂迸射出刺目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腥红光丝!
更可怕的是“点燃”效果!
图纸上象征撕裂的破碎几何体,之前只是边缘闪烁短暂的白光。此刻,被这掺杂了血光的妖异流光触碰到的瞬间——
轰!
不再是微弱的闪光,而是如同微型炸药被引爆!
被击中的几何碎片,整个形体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红色强光!光芒之盛,瞬间吞噬了原本的形态,在图纸上留下一个短暂存在的、血红的、燃烧般的空洞!光芒消散后,那片区域的图纸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焦糊卷曲!
这不再是动态视觉奇观。
这是……毁灭的具象化!
整个废弃画室被这陡然升级的血腥光芒映照得如同地狱刑场!跳跃变幻的腥红光线在布满灰尘的石膏像上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仿佛无声的嘲笑。
霍佳佳整个人都傻了。指尖的刺痛微不足道,眼前的景象让她魂飞魄散!她只是想证明自己设计的“力量”,从未想过会召唤出如此……吞噬一切的、带着血腥味的怪物!这已经不是她的作品,这是失控的恶魔!
“关掉它!”
一声低沉、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感甚至一丝……惊怒的呵斥,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画室响起!
霍佳佳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凌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不再是那个隔着遥远距离、掌控全局的冷漠观察者。他冲了进来!虽然依旧站在光线爆发的边缘,离那片血腥画卷和跪坐的她还有几步距离,但那一步的跨越,对他而言,无异于打破了一座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月光和血光交织,照亮了他兜帽下的脸。口罩依旧严实地遮着口鼻,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霍佳佳从未见过的火焰——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混杂着极致的震惊、对失控的愤怒、以及一种被这狂暴混沌深深刺伤的……某种近乎痛苦的东西!仿佛他信奉的宇宙基石,正在他眼前被这血腥的光芒活生生撕裂!
“关掉光源!立刻!”他再次厉声命令,声音因为紧绷而微微嘶哑。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图纸上那不断爆发出腥红空洞的区域,又猛地扫向那几个还在疯狂旋转、制造混乱光斑的碎镜电机装置,仿佛那是罪恶的源头。
霍佳佳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情绪。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去抓那些还在嗡鸣旋转的铁丝架子。
“停下!快停下!”
她胡乱地拍打着电机,撕扯着缠绕的电线。手指被旋转的铁丝划破,也顾不上疼。
啪!啪!
几个手电筒被她慌乱地按灭、打落在地。
吱嘎——
最后一个小电机被她用力扯掉电线,带着碎镜片不甘地空转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疯狂旋转的碎镜光斑消失了。
混乱的光学噪音戛然而止。
图纸上,那片被血珠砸中的蓝紫漩涡区域,粘稠的色泽如同退潮般迅速暗淡下去。那些妖异的、掺杂着血丝的蓝紫流光,失去了后续能量的支撑,如同断了电的霓虹灯管,瞬间熄灭、消散。
最后几处被“点燃”的几何碎片边缘,血红的强光不甘地闪烁了几下,也彻底归于死寂的黑暗。
只有图纸中心,那几滴已经渗入厚重油彩、变得暗红的血渍,和周围几处被强光灼烤出的焦糊卷曲痕迹,在惨淡的月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恐怖的异变。
画室重新沉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浓重的灰尘味、颜料味、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霍佳佳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低头看着自己沾着灰尘和颜料、还带着新鲜细小伤口的手指,又看向图纸中央那刺目的暗红血点和焦痕,巨大的荒谬感和后怕如同冰水灌顶。她失败了。用一种远比被凌然否定、被当作垃圾更惨烈的方式失败了。她不仅没能证明自己作品的“力量”,反而让它变成了一个失控的、险些自我毁灭的怪物。屈辱的泪水终于汹涌而下,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狼狈不堪。
凌然依旧站在几步之外。
死寂中,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透过口罩传来。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过的雕像,沉默地盯着那片残留着毁灭痕迹的图纸中心。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烧穿纸背,试图从那片焦糊和血迹中,解析出刚才那违背一切物理定律的、血腥光芒爆发的真正密码。
刚才那是什么?
血液……作为有机质……对特定涂层的光敏催化?引发未知的链式反应?能量级数陡然跃升?甚至……产生了类似微型等离子体爆发的效应?
完全超出认知!
这不是他熟悉的、可控的物理世界!这是一个充满变量、不可预测、甚至带着原始诅咒意味的混沌深渊!
巨大的认知冲击和生理性的强烈不适感(那血腥的光和味道!)交织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他固若金汤的理性堡垒。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将这疯狂现象纳入他理解范畴的解释!这份图纸,这片“异常介质”,是他唯一能找到答案的钥匙!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直刺瘫坐在地、无声啜泣的霍佳佳。
霍佳佳感受到那穿透性的目光,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下一秒,她看到了足以让她忘记哭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