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 第29章 试探

去大学报到的飞机落地时是个晚上，秦筱楠一手拎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裹，艰难地挪出了飞机场，却在出了航站楼的第一刻汗湿了刘海。

南方居然是如此潮湿、闷热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笼包，在笼屉中被升腾的热气浸透，逐渐散发出肉的香味。

“孩子以后在这种地方可怎么过啊，你这给孩子报的什么学校。”姥爷头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却因为手里拎着的铺盖卷腾不出手去擦，只能嘴上抱怨着母亲。

母亲眯着眼看着接客的车流，语气无奈：“谁知道她怎么想的，非要来南方，明明北京好大学那么多，让她上个公费师范她死都不去...不过上这个学校也算是捡漏了，还是咱们楠楠运气好。”

秦筱楠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相比起窝在西北贫瘠的土地上，选择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专业虚度一生，她更愿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到了吗？】

手机在裤兜中嗡嗡作响，秦筱楠放下母亲非要给她带的铺盖卷查看，果然是代佳豪发来的。

临行前，代佳豪黑着脸将几张钞票塞进了她手里，在秦筱楠感到莫名其妙时，他认真叮嘱道：“985那些男生都是眼高手低、高分低能的，你记住，我爸从小就跟我说，混社会男人靠钱、女人靠B，你去了那边缺钱就跟我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许拿，听到没有？”

秦筱楠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最终还是克制住了笑意没有下他的面子；最终她偷偷将钱放回了代佳豪的书包侧边。

【到了，很热。】

秦筱楠回完消息放下手机，新配的眼镜清晰无比，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全新的新世界，亦是属于她的新开始。

Z大是个以校园优美环境出名的学校，算得上是国内顶尖985之一；虽然秦筱楠的一志愿电气滑档了，好在Z大的调剂救了她一手，险之又险地将她捞了上来，读的是化学分支下一个很小众的专业。

但对于学校层次这种好的平台而言，读什么专业有什么要紧呢？

母亲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很小的旅馆，一间双床房只要65块一晚；即便如此她也没舍得开两间，而是选择四个人挤在两张床上，连换衣服都需要姥爷背过身去坐着。秦筱楠第一次拧动卫生间已经生锈发霉的水龙头时，从钢管连接处喷出的水流溅了她一头一脸，而旁边散发着异味、遍布满不明黄色污渍的蹲坑甚至需要跨站在上面，才能勉强洗个冷水澡。

但此刻，秦筱楠的心中始终相信，她是寒门中飞出的那只凤凰——如今不过是涅槃前的准备阶段。

少女这点对于自己成绩的骄傲、即将跨越阶层的幻想，在去学校报道的第一天就被熄灭了一半；她发现自己的专业几乎是全校最不起眼、分数最低、专门接收调剂生的大冷门，而即便如此，同专业其他省的同学们高考分数几乎都高出她大几十分。

可能我是这个学校最差劲的学生？

尚未摆脱学生思维的秦筱楠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恐慌，在母亲和姥姥姥爷返程后，孤身一人在离家两千多公里异乡的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是真的一个人了。

而更糟糕的是，开学的第一堂课...是高数。

家乡的教育资源差到什么程度呢？秦筱楠后来想想都觉得啼笑皆非，那时她数学全国二卷考80分，仍旧稳坐班级第一。

而在班里同学普遍数学140＋的情况下，秦筱楠只用了半节课，心态就彻底崩了。

她失落的将怀揣着慢慢期待买的文具一件件收进书包，拒绝了室友一起去吃饭的邀请，独自去图书馆继续回顾老师上课时讲的知识点；满篇的数学看上去几乎没几个数字，全是各种各样的英文字母和晦涩难懂的概念，让她越来越迷糊。

更更糟糕的是，新的宿舍就在公共卫生间对面，夜晚木板门被摔上的声音，让秦筱楠几乎彻夜难眠；每当半梦半醒、临门一脚就能见到周公时，重重的一声撞击总会让她心跳过速，甚至喘着粗气手脚发抖。

秦筱楠辗转反侧地捱到了第三天，黑眼圈已经快能挂到脚面了；终于在一个夜晚，她独自躲在被窝里面对着墙流泪，不敢哭出声怕室友听到，只能小声擦着鼻涕给代佳豪发消息：

【高数好难，我真的学不会，怎么办啊，他们都好聪明...】

秦筱楠一直觉得自己是聪明的，起码在学习这件事上；即便是被王惠美雅欺负得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她也不曾因心情波动而耽误过学业。

让一个人承认自己最自信、最擅长的事情其实并不如人，是很残忍的一件事；而若不是对着自己相处两年的男友，只怕秦筱楠也羞于将此事宣之于口。

【...】

代佳豪的回复只有一串省略号，而不是她想象中的安慰；秦筱楠有些失望，又补充道：【宿舍也很吵，睡不好。】

【你学习不是挺好的吗，还能学不会？】

秦筱楠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句话，甚至开始下意识在心里为他开脱：也许是文字传达错了语气？他可能只是在很正常的问自己，并非...嘲讽？

但代佳豪的第二条回复很快击破了她的幻想。

【我学着觉得还行啊，咱们班第一名不会这都学不会吧？985就这？】

**裸的轻蔑和挑衅，仿佛是代佳豪在高中时积压的怨气和恶意；秦筱楠一直明白，他们谈了恋爱后班主任有意无意针对代佳豪，导致他越来越不爱学习，成绩越来越退步，而他自己也始终在焦虑中挣扎。

她都明白的，也曾问过代佳豪要不要迷途知返。

是他自己说的不愿，却反手将自己的自卑化作伤害，一股脑倾泻在她身上。

秦筱楠再也没了倾诉的心思，她关掉手机，心里某处一直柔软着、惦念着的地方，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冷、变得生硬，甚至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开学两周左右，身边有的同学还没认熟面孔，而有的同学之间已经暗生了情愫。刚被解除了恋爱禁忌的成年孩子们开始成批地喜欢上别人、暗恋着、接受着别人的示好，一时间整个氛围都带着荷尔蒙悸动的意味。

秦筱楠也似乎注意到班里有个男生总是会偷偷瞄她，又在她看过去时匆忙移开目光；被人注意自然是值得暗自窃喜一下的事情，但秦筱楠始终觉得不能在有对象的情况下做什么出格的事——

即便是身边这样的例子不少，刚上了大学就分手的更是再平常不过，她也想体面地和代佳豪走到属于他们缘分的尽头。

而代佳豪在A大很显然也感受到了身边人普遍蠢蠢欲动的状态；他难以自控的恐慌，和秦筱楠之间越来越疏远的距离、和她在更好更远平台发展的担忧焦虑，让代佳豪感到快要失去她。

【提问：你是单身吗？】

企鹅匿名消息发送给秦筱楠的一刻，代佳豪苦笑一声；他猛然想起高一时那个傻乎乎的姑娘，给自己的闺蜜发消息试探，看闺蜜是不是站自己一边...

而如今，自己居然也会做这样的傻事。

好在秦筱楠的回复是：我有男朋友。

喜悦在瞬间爬上代佳豪的眉梢，他开心地截了图发给秦筱楠，为女朋友的忠诚而感动。

【老婆，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其实心里已经猜到大半了吧...秦筱楠拿着手机，在百余人的大教室中，她却如此想为旧日的感情哭泣。

原来被人试探、被人这么不信任着，是这样的感觉。

她想起那年暴怒的王永璇，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悲哀、愤怒、心中刺痛？秦筱楠也想像她那样，质问代佳豪为何不曾信任自己，心中却只有浓浓的无力感，仿佛如今连生气的情绪都提不起来。

【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

代佳豪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知道他是爱秦筱楠的，爱到整颗心都在发痛，爱到不能接受她离开，爱到想要将她整个占为己有。

【你十一假期回来吗？】

他慌乱转移着话题，仿佛只要见了面就能让彼此重燃心里的火焰。

秦筱楠迟疑很久，她本来也在纠结要不要回家；刚刚到学校一个月，回家一趟少说也要一千上下，但是不回去...

未免太孤独了。

最终秦筱楠还是踏上了回家的飞机；她从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中省俭下了一大半，自己买了机票。

代佳豪在机场等着接她，一见面便扑上来，即便已经刹住了力道，还是险些将她撞倒；秦筱楠有些局促地尴尬笑着，默默用行李箱隔在了两人之间：“这么多人呢...”

“我好想你。”代佳豪拨开箱子，结结实实将她拥进怀中，“老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约定过什么吗？”

“什么？”秦筱楠不明所以，抬头迷茫看着他。

代佳豪神神秘秘凑到秦筱楠耳边：“高考结束，我们就干那事。明天早上你在家等我，我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