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有羡慕
手里握着粗布回家的宋幺伶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心软,收获这么大一份回礼。
所以才在看清楚后,激动的想连夜完成对团团的承诺,然后才有时间好好的消化它。
确切的说,是背熟它。
这是个烫手山芋。
还是背熟了,尽早烧掉比较好。
宋幺伶手指顺着摊开的粗布,一点一点描绘。
布料很是粗糙,炭笔的勾勒却很精细,可见制图的人功底不差。
宋幺伶一边看,一边和自己脑子里去过,知道的地方一一做着比对。
整个京都的大致地形跃然入脑。
越是记忆,宋幺伶就越是钦佩王曦君。
这是和相公用足迹踩遍了多少京都的街道,才能有如此精细的复刻。
一个知书达理的标准闺秀,能放的下身架,遇事不怨天尤人,不埋怨悔恨,踏踏实实的经营自己的小日子,是何等强大的心态,做到这一点,又是何等的不易。
宋幺伶一边啧啧着感叹,一边强制自己反复在脑海中描绘,一时忘乎所以。
可是苦了随乐,时不时的找了借口,或是攀个屋檐,或是问了大门小厮,均不得其踪影。
于是整个殿帅府的下人都知道了随乐的坐立不安,到后来,碰巧遇上,都会主动自发的提上一嘴:“门口没见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动静。”
“没人。”
随喜都要被他的行为蠢哭了。
一府之主的殿帅,知而不发声。
钱管家也似看不到。
施重逸这里就更是如平日里一样,休息,看书,喝药。
随乐一点也没察觉自己成了府内人眼中的乐子。
如果还是在暗卫营,就他这样打眼的,估计都不能活到出院门。
随喜如是想。
宋幺伶闷在屋里,一闷就是一整天。
废寝忘食的程度堪比当初学堂的武教官私下考验她入门必背的戒律要求。
等她终于觉得大功告成,便找了火石,将舆图烧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伸了懒腰出门,第一个被吓到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林氏。
“幺幺,你这是,”林氏看了看四周,“打哪儿来?”
“娘,我一直在屋子里啊。”宋幺伶看了看天色,“这都傍晚了?”
可不是傍晚了。
要不是过来请婆婆,林氏也不会撞上。
“啊,我好饿,午饭也没吃,我们快叫奶奶去,不知道现在的体力能不能支撑我走到饭厅。娘,快点。”
宋幺伶一把拖了林氏快行。
“你这孩子,在家里也不知道通个气儿,中午我和你奶奶都以为你上街逛去了,吃饭也没叫你。不对,按理,你不是应该到处乱逛才对,怎么今天这么反常?你在屋里到底在做什么?”
林氏非常了解自己的女儿,根本不是能在家里宅上一整天的人,何况还是全家人都愁着生计的时候,她更不可能独善其身。
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她能将这些都暂时放一边。
母亲的敏锐,宋幺伶才不放在心上。
“娘,晚饭做的够吃不?我可是攒了两顿,别等会儿让我尽不了兴。”
“瞎说,家里还能短了你吃的?攒两顿,就是攒三顿你也吃不完。还有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暴饮暴食,不要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如常,林氏很轻易的让宋幺伶忽悠过去,忘了应该重点在意的地方。
要说家里,宋幺伶最不怕谁的注意,非母亲林氏莫属。
就是团团的关注,那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黏糊劲儿都更让宋幺伶头痛。
至于在朝堂上精明能干的父亲,她也是不怕的。
父亲的心细,一般都在庙宇之上,而非琐碎后宅。
宋幺伶真正心虚的是如有一宝的奶奶大人。
别看奶奶大字不识几个,可生活的阅历和直觉的敏锐,让宋幺伶屡逃不脱。
要不总说姜还是老的辣。
宋幺伶只祈愿着母亲这里能够含含糊糊忘了提及。
不过希望不大。
这婆媳二人多年来的融洽相处,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彼此的坦诚无私,高兴的,不喜欢的,全都说了出来。
该改正改正,改检讨检讨。
宋幺伶现在只愿奶奶私下里问。
不然再加上父亲一参和,也不知道能不能圆了回来。
舆图已经烧掉,现在全记在脑子里,忘也忘不掉了。
……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天的随乐,最终白白期盼了一天。
因为公子不让再做窥探的行为,所以光明正大的等待,最终啥也没等到。
也是他的三位似哥哥的兄弟包容,不然这随从做的,心不在焉,一点也不尽职尽责。
施重逸让人看不出他有没有也在等待消息,他也像完全看不到随乐的垂头丧气。
尽管他心里也有一丝丝好奇,“难道自己看走眼了?那个丫头的泼辣爽利都是装出来的?不然这窝在屋子里一整天的行为可不是反常的紧。”
所以晚餐桌上,他下意识的多吃了小半碗,然后无意识的说要散步消食,然后不经意的慢慢散步到了遥映台上。
先是朝了京都大范围的方向,看了看,沉思一小会儿。
然后踱步到了青龙街内侧。
施重逸有些感谢当初的工部,确实匠心独到。
和皇宫遥遥相对,虽然目力所见不到,但这独一份儿的高度,放眼所见,造成方圆所有建筑全部俯瞰在目。
而宋幺伶家,因着小江南偏向平面建筑的特点,更是大大的方便了自己的视线。
施重逸想,这不是在窥视,自己只是站在自家的观景台上,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观景。
自己用不着心虚。
施重逸正了正色,眼睛不自主的转向宋幺伶家的方向。
院子里,灯光已然亮起。
厨房的,厢房的,院里的。
似乎宋家只点有人活动区域的灯。
如连廊,垂花门以外的,一进院,倒座房等等,全是黑乎乎一片。
远远看去,本来格局就很小的宅子,仿佛又缩水了几分。
施重逸才突然正视,他们家,是真的和京都的大户人家不一样。
除了全家性格的另类,更多的,施重逸记忆里还没有如此拮据的朝堂大员。
“你们说,这朝廷的俸禄是真的养不起人吗?”
这个话题太大,随喜不敢轻易接。
随乐可不管,完全放飞了自我。
“那要看是怎样的官了。”
“哦?是品级大小?”
“那到不是。看人品,看官品呗。清官可不行。至于贪官嘛,嘿嘿,那就不知道咯。”
“那你看,宋大人是怎样的官?”施重逸追问。
“这不明摆着么。像他这样,租房多年,连妻儿老小都过的如此紧巴的,他不清廉谁清廉?”
至于人品嘛,因为他长期独来独往,了解不多。
暗卫调查的反馈多是:抠门,算计,脸皮厚实,固执,穷,经营无道,认死理,宠女无度,粗野不堪……
这些就没必要在公子面前一一陈说。
施重逸看看自家这边灯火辉煌的能照亮整条街的烛火,似是看到了相邻两条对街如天河般的差距。
但他没有一点的优越感。
因为对面宅院中时不时飘来的尖叫声,欢呼声,是他们这边一直都没有的。
再是人多又如何?
宅子大而空。
施重逸很是羡慕。
羡慕宋大人回了家,就完全扔掉朝堂事的轻松,
羡慕宋老太乐呵呵做着吉祥物的慈祥,
羡慕林氏温温柔柔,贤良淑德的体贴,
羡慕团团被全家团宠的纵容,
就连宋幺伶,他也是羡慕的,羡慕她有好的体魄,羡慕她能想一出就做一出,羡慕她可以没大没小,跟亲人胜似朋友……
这些都是施重逸从小就没有体会过的。
他同样有宠爱自己的父亲,可他在自己面前,多是小心翼翼和满腹愧疚。
他也有端庄慈眉善目的长辈,但每次见面,都会明里暗里的示意让他给父亲说说,从长远考虑,要多提拔提拔族中小辈。
什么长远考虑,还不是觉得自己体弱难以长寿,他们担忧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是辉煌的硕果,不能就此凋零。
至于兄弟姐妹,娘亲只来得及生下他一人。
或者隔了血脉,就真的做不到如宋幺伶和团团那么无隔阂的亲热。
自己的族亲,表亲,不提也罢。
施重逸远远看见宋世诚将团团举高抛起,看见宋幺伶爬在树上摇动树枝,人为的晃动,同样让纸鸢和风车无风自动。
看见宋老太,林氏婆媳二人含笑着携手而立。
施重逸想,自己今天晚上的梦里,应该会有那心满意足的笑意吧。
随乐感受到公子身上弥散出一层浓浓的寂寞。
随乐几人均是孤儿,对于家的印象早就没有了。
成长的环境中,全是拼命厮杀。
在他看来,宋家人的温馨无疑于天方夜谭一般,确切而不真实。
幸福的家庭很多,但有如此大感染力的并不常见。
或许也就是公子会发落了天贵,并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传闻中孤冷清冽的形象完全不符的对宋家投以关注的原因吧。
随乐这次是真的悟了。
施重逸曾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一个藏的很深的秘密,就是有一座一点也不大的院子,有温柔的娘亲,慈爱的奶奶,亲切的父亲,当然,还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可爱妹妹。
然后他们一家人开心快乐的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