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装镇定,想了想,方达在杭城有分公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里他并不常来,这支基金目前还在初始阶段,说白了只是个幼崽,他贵为董事长,怎么会为了这些小事,屈尊而来。
她从来都很会安慰自己,很快就将这一茬抛诸脑后。
次日一早,杭城又是烟雨朦胧,早上还下了一场大雨。
李依斐刚进公司,同事小刘迎面撞上她,快速说了声抱歉就像见了瘟神一般疾走而过,她的工位也在后面,便急忙跟了上去,低声问:“怎么了?”
小刘使了个眼色,说:“路总,今早发了好大的火,我可不敢现在撞枪口上。”
李依斐转头看到路战快步走来,身后跟了另一个部门总监王放,西装衣袂都像是掺杂着怒火一般飞了起来,路战正眉头紧皱,似乎余怒未消,刚一抬头,就同她眼神对视了。
不好——
“Evelyn,你站住,五分钟后来我办公室。”路战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好。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不惧他,但她心里知道再怎么关系好,总归是自己老板,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如今又是关键时期。
李依斐倒吸一口气,心下怪自己刚刚走太慢,一旁的小刘对她露出了一副同情的表情。
她赶紧把东西放下赶了过去,进门的时候,路战正在左右踱步,见她进来,严肃道:“把门关上。”
关上门,他才停步问:“昨天投资人的资料收到了吗?”
“收到了。”
“我需要你放下手头的工作,今天完善下推介资料,明天下午就和我去方达,可以吗?”
李依斐一怔,这也太突然了,她也不只有这一个工作要干,文物的价值分析报告都没出,催着江渡今天也出不来,去讲手头也没资料没文件。
看路战这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她也不敢坐下了,同他一起站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战面容冷峻,语气低沉得像低气压压城了一般:“王放的项目亏损了一个亿,估值缩水30%,连夜触发补仓,今早电话都被打爆了,投资人们还建了群互相通气要讨说法。”
路战抚额,摇摇头:“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这么大刀阔斧地去搞,现在整体经济环境不好,昨天医药政策新闻一出,我就知道会出问题,伦敦那边本就对我们不满,公司现在在紧要关头出个亏损账都抹不平,虽不至于退出,也到点要裁员了。”
他刚说完,李依斐便明白了,路战想拿她的项目去平账,如果能早些完成发行,说不定伦敦那边可以功过相抵,从他的角度讲总归是要尽力保住团队。
虽然她也很想尽快完成这次发行,但事出突然,答应下来便意味着她以及自己团队的一场苦战。
可事已至此,路战还亲自开口请求,她沉了沉语气,颇为无奈道:“我知道了,只是我是第一次发行,江渡及风控团队是不可能这么快完成评估报告,设计完产品的,我只能用之前的资料修改下内容给投资人做参考,同时我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去和临安博物馆,或者其他地方谈,完成投资组合。”
路战点头:“好,我全力支持你,投资人这边我会尽力搞定。”
他顿了顿,又说:“依斐,我知道你压力很大,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和你的团队了,不过你放心,你就好好把产品安排好,把文物的故事讲好。”
李依斐点头:“谢谢路总。”
刚要走,李依斐又想起王放那张皱着眉的脸,深呼一口气:“我多嘴问一句,如果我的项目平了账,王放可以留下来吗?”
“他捅这么大篓子,能平安走就不错了,我保不了他。”路战说这话时,明显还带着怒气,皱眉反问:“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王放人还不错,刚来时还帮她疏离了公司的规则,她记得他四十多岁,这年纪被裁员,去哪儿都不好找工作,且他上有老下有一对子女,压力比她大多了。
道理大家都明白,商场如战场,谁不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活着,但如果可以,她是希望王放能保住工作的。
可路战似乎没打算兜住这件事,老板最忌讳底下人团结,刚刚反问,想来在猜疑她。
她淡淡开口:“只是好奇问问。”
出了路战的办公室,李依斐的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很沮丧,到了工位,桌上的包子豆浆已经凉了,更没心情吃。
小刘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依斐姐,怎么样啊,路总到底为了什么事生气啊?”
李依斐笑了下,摇头:“没什么事。”
小刘看李依斐不想说,自然也不是傻的,哦了一声就跑走了。
小刘是杭城的富二代,父亲是路总多年好友,国外留学回来就被家人安排进这里实习,但她钟爱美甲和整形,工作总是出岔子,却没有半分压力,实习转正内定早就安排好是她了。
小刘的人生顺风顺水,自然不会像她和王放这样,为了这点俗事惊扰。
……
当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到天亮时,窗外两株并列的枇杷树,亭亭如盖,枇杷却已掉落满地,外头依旧细雨如丝。
李依斐边刷牙边走动到窗边,触景生情,突然想高中的一首诗。
君未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高考两次,每次老师都让背这一首诗。
她想思念能否通过夜雨寄给北方,那个院子里也有一株她种的枇杷树,不知长得怎么样了。
回到房中,镜中倒映出她眼下的乌青,昨晚一夜没有睡好。
明明前天还安慰自己这么小的基金,他应当不会来,可临了临了,昨晚路战告诉他方达的陈董从京城专门飞来参加会议。
方达的办公楼也位于CBD,离江北金融城不远,周围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杭城这几年愈发繁华了,曾经的古城,江南小桥流水的影子,也愈来愈淡了。
傍晚时分,路战和李依斐一行人刚到一楼前台,就有专人带着去坐电梯。
刚进电梯,路战凑近小声对李依斐说:“今天的会议估计不会很长,你挑重点讲。”
见她半天没反应,路战提高了音量:“听到了吗?”
李依斐这才思绪回笼,转头说:“嗯,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电梯往上升,她却越发不安,这种紧张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过了。
到十九层后,投资战略部的周总接待了他们,这次艺术品基金的投资由该部门负责,周总直接领着他们去会议室。
“两位稍等,先喝点茶,董事长还在开会。”
路战自来熟,又和周总相识许久:“周总客气了,这次还要您多多帮忙。”
寒暄完,路战刚想坐下,转头看向李依斐,一脸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生病了吗?”
李依斐尴尬地扯了一抹笑:“没事,可能没睡好。”
路战皱着眉,心想果然还是年轻啊,道行浅,今天很不对劲,这点小场面就紧张了,便安慰道:“别有压力,没这么可怕,方达的陈董年纪也不大,今天应当不会太为难我们的,有什么事我还在呢。”
李依斐听到更是手心冒汗,坐立不安,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深呼一口气,听着外面的动静,会议室外的一丁点声音,都让她宛如惊弓之鸟。
半小时后,陈行砚才出了会议室,崔助理赶紧迎了上去:“桥佑基金的路总到了,在隔壁会议室。”
“走。”
他先是停了脚步,接着快步流星走向会议室。
走到门口时却又缓步,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崔振理以为他让他开门,赶紧凑了上去。
没想到陈行砚又在他之前,就把门打开了。
路战见门开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语气颇为恭敬:“陈董事长,您好,久仰大名。”说着就伸出手来。
“你好。”陈行砚颔首回复道。
李依斐站在一旁,陈行砚的视线移过来,她也恰好抬头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两人齐齐愣住。
陈行砚生得极好,不是如今审美里的尖下巴的美男,反倒是有棱有角的浓眉中式小生,眉目清冷,浑身上下透露着矜贵,眼梢那点慵懒显露出上位者的从容自傲。
这样一个男人,光看外表任谁都要心动,多少名媛大小姐排着队想往他身上扑,可只有李依斐知道他有多狂傲不羁。
她脑海中莫名想起离开那天,他发狠说的话:李依斐,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这辈子别再让我看到你。
说好了这辈子不相见的,可见到的这刻,情仇爱恨却全然涌现在记忆中了。
路战看李依斐呆愣的模样,嘴边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无奈地摇摇头,小姑娘还是小姑娘,恐怕感受到陈董事长凌厉的气场吓到了吧。
他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桥佑艺术品基金的总监,李依斐,先前一直在伦敦总部工作,才回来半年,目前负责国内的艺术品基金设计和搭建,艺术品估价和谈判,这次发行的基金的设计由她的团队全权负责。”
李依斐很快调整过来,伸出手笑着说:“您好,陈董事长。”
“辛苦了,李总监。”语气平淡,从容不迫。
就光光这一来回,她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可陈行砚却远比她淡定,眼中毫无波澜,面上也只是略带微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装作不认识,如同陌生人,那淡然的眼神刺痛了她的神经。
他与她轻轻一握,便松开了。
她收回手,便低垂眼眸心虚似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