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磨贴?
见她疑惑,季玉边解释,边慌忙上下翻兜,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找出来摊开:“那天你走路不太自然,还去便利店买了创口贴,我猜可能是新鞋磨脚……不知道哪种好用,所以就都买下来了……还有这个。”
齐妙不是没见过细心的男人,但眼前这位明显更有趣。各种材质形状的防磨脚贴和创口贴哗啦啦地散落在台上,她分神思考,要不要逗逗他,问问怎么不磕磕巴巴一口一个您了?
很快,她便打消了念头。因为对方低垂着脑袋,看起来稍微戳一戳就得缩回壳子里,声音也越来越小:“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你……擅作主张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如果造成困扰……你忘了吧,我现在就去丢掉!”
齐妙问:“你一直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吗?”
“……嗯。”季玉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在酒吧的时候,怎么没给我?”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们见过……而且,在朋友面前,假装不认识我这种人会更好吧。”
齐妙看了他一眼,径直从冷藏柜里挑了份速食,对他说:“请帮我加热一下。嗯,还要两杯热可可。”
季玉有点儿懵圈,下意识反应:“好,好的。”
现在接近下午两点,他担心齐妙迟迟没吃午饭,在微波炉前急得差点跺脚。终于“叮——”声响起,他端起就跑,疾步来到她面前:“小心烫,在这里吃吗?我帮你打开……”
对方指腹肉眼可见地发红,齐妙打断他:“你的手,先去冲十分钟的冷水。”
季玉没感觉到痛,也不清楚自己哪一步出了错,一时卡顿,稀里糊涂地言听计从。
洗手池前,他只稍微拧开一股细流,勉强还能听见齐妙那边的动静。手臂尽可能伸长,慢慢向外挪,勾直脖颈,脑袋前后探。
齐妙正把那堆磨脚贴装进购物袋,她漫不经心地抬头,季玉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被抓个正着。他涨红着脸,躲回壳的过程也极不顺利,膝盖撞磕碰柜角,腹部撞上池边,发出令人尴尬的巨响。
“不要敷衍,烫伤不是小事。”
他默默点头,开大水流,悄悄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没有对你敷衍。”
齐妙自然听不见这句低喃。
“谢谢你。”她拎起购物袋,冲他晃了晃,回答一开始的问题:“没有造成困扰。另外,我看你的次数也不少,所以我们扯平了。”
然后指了下那份速食和热可可:“给你的。”
“那天没来得及,今天补上。”
说完,捧着另一杯热可可离开,留下傻愣在原地的季玉。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有股想象中家的味道,肚子配合般咕咕叫两声,他才想起今天还没吃东西。
*
齐妙象征性地小口抿了抿红茶,看向对面的男人,同事梁辰。
局里大家有意撮合他们,梁辰虽没有明说,但多次在周末单独约她。工作上常见,拒绝多了难免尴尬,齐妙偶尔应邀。
梁辰是个不错的男人,不出大错也没特别优点。双一流本硕,工作体面,性格随和,据本人所述无不良嗜好。同时,他木讷无趣,随波逐流,将地点定在茶楼,却不知道齐妙不喜欢喝茶,用一套固定的约会模式消磨时间。
他们之间很难找到共同话题,只能从天气时事中挖掘。
梁辰:“今天天气不错。”
齐妙:“嗯,挺冷的。”
梁辰:“最近那部电影你看了吗?”
齐妙:“没有。”
梁辰:“那我们今晚一起去看?”
齐妙:“抱歉,我今晚还有事。”
梁辰:“没事,你先忙。”
那壶红茶一轮一轮,陷入莫比乌斯环,缓慢前进、后退,周而复始,时间终于熬过两圈,聊到最后再也榨不出任何内容,梁辰才挠挠头告辞。齐妙没有着急离开,这家茶楼就在酒吧对面,落地窗,视野清晰。
白天酒吧休息,转做汉堡。下午五点开始,花枝招展的酒保们陆续从各处现身炸街。挑染黄毛比比皆是,花衬衫紧身裤尖头皮鞋算业界风潮。
季玉第一个来上班。
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像便利店打工时低散束起,而是高高扎紧。黑色长款收腰风衣,内搭酒红色花衬衫,九分宽松阔腿裤和皮靴,随意勾勒出宽肩窄腰长腿,走起路来先送胯,步伐劲儿的劲儿的,身后的马尾一摇一晃。
酒吧里好看的男人不少,但如此带感的长相和身材应该哪都再找不到。
齐妙支起下巴,隔窗欣赏了一会儿。
酒吧尚未营业,一个陌生女人突然出现,徘徊于门口,向内张望,对前台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季玉便脚步匆匆地走出来。
女人很漂亮,大波浪卷发披肩,同样要风度不管温度,身穿红色风衣长裙,踩着细高跟摇曳,纤细而妩媚。
她与季玉面对面站着,极致的红与黑割开一道鲜明的分界线。气氛骤降,转眼之间,女人的笑脸消失,红唇不断开合,而季玉始终双手抱臂呈防御姿态,不再言语。
齐妙还是第一次见他冷脸,饶有兴致地分析起外面的情况。两人僵持不下,女人气急败坏地动起手,捶打,推搡,大声叫骂,甚至当街扇了他一耳光。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季玉偏过头去,精致的长甲划过,红印几乎瞬间上脸。季玉神色无波,没有惊讶,也没有羞恼,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掏出所有钱。女人一把抢过,终于如愿,临走前嗔怪似的拍拍他的脸,又顺手摸了摸他的衣兜,确认空空如也。
齐妙目睹全程,反倒没有留意身边的动静。
来人自然坐下:“妙妙在看阿玉吗?”
齐妙不否认,问道:“你怎么在这?”
阿星浅笑:“在外面看见妙妙了,来打个招呼。”
“嗯,晚上好,请喝茶。”齐妙为他斟了杯红茶:“想吃点什么吗?空腹喝茶伤胃。”
“妙妙真是又可爱又温柔呢。”阿星微怔,垂眸低笑,转而拉近距离,撩起她的碎发别至耳后:“不过这种体贴,会让男人误会哦。”
齐妙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勾起唇角:“被误会也没关系,我只对长得帅的男人体贴。”
“悄悄告诉妙妙,那位美女,每月都会来找阿玉哦。”阿星压低嗓音,意有所指:“做我们这行的,难免和客人有交际,但不会像阿玉一样牵扯进私生活。”
“阿星这样,会让我误会你在争风吃醋。”
“不是误会哦,是事实。”
“吃美女的醋吗?”
“嗯,吃妙妙的醋。”
“看来做你们这行的,都擅长花言巧语。”
阿星不置可否,放松地向后倚靠,隔着玻璃朝外挥手,笑容虚虚悬在眼尾,像极狡黠的狐狸:“妙妙,阿玉在看我们呢,打个招呼吧。”
无需他提醒,齐妙早就发现季玉一直停在原地,目送漂亮女人的背影,又或是察觉到楼上人的视线。
他仰头,修长白皙的脖颈绷直,红绳像条吸血的藤蔓扎进肉里,凸起的喉结分明,整张脸的线条轮廓流畅而优越,如同一座雕像,全身石化,无法说话只能静默。
他身量非常高,从俯视的角度望去,是一次新鲜体验。
齐妙笑了笑,表达对美好风景的肯定,结果这一笑倒成了解除石化的良药,那座任尔东西南北风都岿然不动的雕像迈开腿了,跑起来了,跑得简直乱七八糟。
躬驼背部,平衡感差到没边,过长的四肢成为拖累,说是奇行种也不为过,速度倒不容小觑,一个闪身直接上茶楼二楼了。
姿势奇葩,脸蛋绮丽。他的发丝凌乱,被秋风自然吹卷出一缕一缕小勾子状弧度,黑发遮掩下的半张脸红肿带伤,亮晶晶的眼睛,流露出脆弱却倔强的真心。
“……齐,齐小姐!”他大口喘气,双手撑住桌面,然后闭上眼深呼吸,叽里咕噜一次性消化掉所有标点符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或者看到多少但是不管你看到多少在不在意有没有误会我都想向你解释清楚刚刚那个女人是我妈妈。”
看把孩子给急的,从磕磕绊绊到突突突地绕口令。
“我知道了。”齐妙压住微微上扬的唇角,看着眼前连睫毛都在打颤的男人:“喝茶吗?”
季玉屏住呼吸平复心跳,想说他不要和别人一样,但还是拒绝不了任何齐妙的提议,重重点完头,就慢慢瘪下去:“……喝。”
茶楼这种文化人来闲聊的地方,瓷杯小得像袖珍品,拿在手里都要小心着不脱落。他不懂细品慢尝,一口气喝光下肚,没滋没味的,第一感觉是烫舌头烧喉咙,舌苔又麻又痛,苦涩的劲儿上涌,把少许微妙的甜全都淹没了。
他的忍耐力还行,寥寥无几的长处总算还有用武之地。所以当齐妙递来一杯冷水并问他有没有被烫伤的时候,他开始惶恐不安,使劲摇头,反复在心里琢磨,难道表情管理失败,像个冒失的笨蛋一样露出了超烂的反应?
思绪乱飞间隙,他听见齐妙说:“走吧。”
……这是,驱逐令吗?果然被嫌弃了吧,就该自己识趣点灰溜溜地离开而不是等别人开口,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根本就是讨人厌的白痴。阴魂不散的,齐妙肯定很困扰吧,在哪都能碰见他,简直就是跟踪狂!真晦气!狠狠揍他一顿都怕手脏!
“好,好的。”季玉一下子就垮了,肩膀耸拉着,失魂落魄地飘下楼,摇摇晃晃,东歪西倒。挨耳光的侧脸突然烫得厉害,像刷了好几层辣椒油,火辣辣的。
刚刚喝下的茶水逆流而上,快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他按揉眼皮,**,警告泪腺不要丢人现眼。
他沉浸于与酸涩悲伤抗争中不可自拔,忽略了身后不近不远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酒吧走去,踏入暗处,任由锋利如箭矢的霓虹灯光一寸寸刺烂他的皮肉,销融他的骨头。
直到,直到齐妙伸手戳了戳他的脊骨,打断这场仪式。
如同从天而降的魔法,她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端着冰淇淋杯,腕间的手镯盈盈滑下,闪烁着细碎的银色光芒。
她说:“张嘴。”
季玉傻不拉叽,慢慢回过劲来,猛地瞪大双眼:“……嗯,嗯?!!”
顶着一张魅魔脸,做出呆不楞次的表情,实在是清新脱俗,一言难尽。
齐妙没多废话,就俩字:“听话。”
“……嗯嗯嗯!!!”季玉点头如捣蒜,微微启唇,自行发挥地闭上眼,睫毛吃了跳跳糖似的蹦恰蹦恰恰。
她刚捏住下巴,他就浑身一颤,抬高下颚,又是一场悸动。
有人还没喝酒,就从上到下红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