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风渐起,竹叶簌簌。
杨执玉跟上杨沅秀,似是欲言又止。
杨沅秀抬手,他便安静下来,只跟随在杨沅秀身侧慢慢走着,轻甲甲叶伴随着风声轻轻作响。
待到庭院,杨沅秀目视着面前幽寂之景,安静了半响,而后叹息了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又忽的转向杨执玉,目光如电,锐利指向杨执玉,“执玉今日对灵越说话为何如此言辞凌厉?你还在对剑鸢门心存不满吗?”
见杨执玉似要反驳,他提起姿态,威严毕露:“执玉!不可意气上头!”
杨执玉幼时被他教训多了,对此熟悉的很,自知他是真的动了脾气,颇有些委屈,但又认真答道:“我怎么可能对灵越严厉,只是她的疏远之意太过明显,我有些不甘罢了。”
“明明我们从前很是亲近的,还有那郦玖......”杨执玉没说下去就泄了气,但显然有几分针对之意。
“那步月呢?我听闻自她来此,你分毫不愿让她插手魔修之事。”
杨执玉小声道:“谁知道她会不会和魔修勾结。”
杨沅秀听的简直火起,手指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终还是忍不住:“你还说自己没有意气上头,步月是我向剑鸢门发了求助令后派过来的,你倒不如直说对我有意见!”
风声呼啸不断,杨执玉瞧了瞧天边悬月,感到一阵悲伤,干脆一咬牙也把心里话倒了出来:“没错,我就是对您有意见!”
“出现魔修一事,我们杨家自己本就能解决的了,为何一定要告知剑鸢门!城主您可知道,外面皆传言我们杨家已经是剑鸢门的僚属了!”
“以往也是,您几乎事事都向剑鸢门呈报,这又是为何?因为淮秀师叔吗!”
“为何您总是如此低——”
“杨执玉!”
他突然被打断,胸膛起伏不停,那双属于少年人的眼睛不甘的看着杨沅秀。
杨沅秀心几乎就要软下来了,这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多么优秀的少年郎......
杨执玉看他明显有所触动,决心一定要在今晚把话说开,可一开口,竟然有些哽咽:“城主,您是自觉不如淮秀师叔才如此吗?”
杨沅秀心中酸涩,紧闭双眼后退几步,强硬的姿态再也维持不住,“执玉,连你也这么认为吗?”
他叹息一声,转身不去看杨执玉,扶着廊柱,声音喑哑:“我自知事事不如你淮秀师叔,你淮秀师叔如今已是化神巅峰,我却连元婴都到不了,只在金丹境。如今颇有名气的家族门派哪个没有元婴修士坐镇?又有谁知晓我的元婴竟是伪装出来的呢?”
“若我不和剑鸢门关系亲密些,杨家又待如何?蓬州又待如何?你又待如何?你当真以为如今修身界都如我蓬州一般欣然向上吗?”
杨执玉哑然。
杨沅秀手指愈发收紧,“怕不是杨家将会被吞吃殆尽,蓬州也会像隔壁青州一样沦为鬼蜮之地。”
杨执玉极心中不好受,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哪里就像您说的如此严重,您这些年为了蓬州,为了杨家呕心沥血。蓬州的清明繁华,难道与此并无关系吗?难道全然是因为他剑鸢门?”
杨沅秀听此,颇为不屑的笑出声。
“当然与我杨沅秀,与我杨家众多子弟有关,剑鸢门又有多少用处呢?蓬城数百魔修,仅仅派个与魔君有旧的步月过来,此等傲慢姿态当真匪夷所思。”
却又平淡出言,“可我若不这样,杨家此后怕是真要完的。如今,杨家的年轻一辈除了你,其他人实在不堪大用,我看以后能升金丹的怕是都寥寥无几。”
“你已是金丹后期,你这般年纪天资,想必日后化婴不成问题,可这偌大的杨家能让你一个人撑着吗?”
杨沅秀转过身,仔细瞧着面前这个人品能力俱为上上乘的少年郎,“执玉,你知道我妻子早逝,又无子女,向来是把你当亲子看待的。”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慢,似是在认真斟酌。
“我与兄长之间感情淡泊,却是希望你能与剑鸢门下一辈的天才亲近些的。我不喜步月的性子作派,但灵越是个好孩子,你们相处也好,日后总能互相做个依靠。”
如此肺腑之言,早已把杨执玉说的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杨沅秀见此,便知不能多说了。
他主动走上前去,面色严肃,颇为不自然的拍拍他的肩。
“你之前做的很对,按你想的继续做就好,但不许再排斥步月了,也把你的想法好好和灵越说一说。”
“执玉,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永远不要。”
杨执玉颤抖着点点头,只在一片夜色朦胧中,目送杨沅秀离去。
——
不远处的姬灵越住处,烛影摇曳。
屋内二人一坐一站,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夜色已深。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等着郦玖能说出点有用东西。
郦玖闲闲的掐了个法决,烛火中冒出银白光点汇集于半空之中,像是漫天萤火。
“一家名叫‘玲珑处’的拍卖行。”
“石开意喜奢靡、好炫耀,在蓬城最可能去的便是藏春坞的一些琼楼华肆,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玲珑处’。”
光点在空中跳跃,迅速聚合、离分,在姬灵越面前形成一个辉煌至极、惟妙惟肖的立体建筑,上书:玲珑处。
“玲珑处每年只进行两次大拍,在拍卖前两个月公开征集藏品,最终的拍品一般只有送拍人、拍卖方和竞拍人得知。”
“可架不住参与今年上半年那次拍卖的人中出了一个大喇叭。前些日子酒后竟大大咧咧炫耀自家的‘幻音琴’高价拍给了一个冤大头,下半年拍卖也已继续送了藏品,还要等他来。”
郦玖轻飘飘挥手,光点再次游走——客栈中一个华服胖子被一个瘦高之人一杯又一杯劝酒,间或手舞足蹈说些什么,直至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而那瘦高之人的衣着姬灵越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再一看,那不就是自己身侧的郦玖嘛!
他也看笑了,声音更加促狭。
“巧的是我在魔界时,曾听闻石开意送了一把新得的幻音琴给心慕的魔修,却不得那位美人喜欢,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寻些新东西讨好美人。”
这次姬灵越也被逗笑出声,盖因烛火光点实在是演的太好了。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之人抱着一把精巧精巧的琴扭扭捏捏、左右踱步,小心翼翼送予堪堪只有他一半的佳人。
不料佳人却接都没接,反手甩了他一巴掌,他便哭哭啼啼抱琴跑走。
郦玖笑意盈盈开口:“所以石开意依旧很有可能出现在下半年的玲珑处拍卖会。”
“下半年的拍卖会在十月初十,也就是七天后。灵越感兴趣吗?”
姬灵越带着笑意抿了一口茶,“自是感兴趣的。”
郦玖闻言挑了挑眉,“那我提醒一下,宾客需持有‘玲珑处’发出的‘玲珑帖’方可入场,‘玲珑帖’据说每年只发放五十封,我自是没有的。”
她一顿,“那样的话,还需说动杨执玉或是杨城主,看来明日还得再去见一见他们。”
......
天边明月被层云遥遥隐去,属于深夜的动静渐次传来。
或许是过分安静了,郦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挥手让烛火光点散去。
他立起身,温和道:“好了,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灵越好眠。”
姬灵越点点头,还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能脱离出来。
“好眠。”
郦玖并未特意为她闭门,转过九曲灵秀的长长回廊时,没忍住向她的住处瞧了一眼。
夜间风起,灯火如豆,那一席清丽身影专注执卷凝眸。
疾风徐徐入堂,卷起她的衣角,她似是瑟缩了一下,扭头朝外看了出来。
郦玖不知为何心下一慌,竟然闪躲到了廊柱之后!
剧烈心跳间他忽的后悔,方才就该为她关门的!
待心跳平复些许,又等了片刻,郦玖才出来。
看着房门已然闭合,看着烛火一盏盏熄灭。
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心中一片茫然。
歇息了的姬灵越当晚却未真有好眠。
她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那是在一处山水之间,翠意盎然。
小小的她拿着一把比她还长的竹剑,在竹屋院子中苦练。
挥剑、劈砍、点刺......她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的做,直到浑身汗如雨下,而后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可有人接住了她,一个身着靛蓝锦衣之人凭空出现,托起她软软的身体,而后略显慌张的掐诀,让她全身焕然一新,陷入安眠。
小女孩似乎很是固执。
日升日落,女孩一点点长大,从来没有一日停止过练剑,那人便一直在屋檐下看着。
或是负手而立,或是安然品茗。
温柔的风、清醒的雨、檐角下摇晃的风铃陪他们走过每一个春秋。
姬灵越眼中酸涩,感受着心间的依恋感,一次又一次过去尝试扯住他的衣角,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能感受到被他轻轻拍头的触感。
[托腮]我写的很丑吗?感觉一直单机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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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处处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