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柿衕的浊气尚未散尽,前方又见黑压压一片,无边无沿的荆棘密布,粗如儿臂,尖刺乌黑闪着幽光,此地正是“荆棘岭”。这荆棘非同一般,能吸人法力,越是腾云驾雾,越是生长迅猛,缠绕不休。
悟空试着挥棒去打,那金箍棒砸在荆棘上,只迸溅几点火星,荆棘反而如活物般顺着棒身缠绕上来,吓得他赶紧缩手。“晦气!这玩意儿吃法力!”悟空啐了一口。
八戒刚刚洗净,看着这阵仗,摸着还有些酸软的鼻子,嘟囔道:“刚拱完柿子,难不成又要老猪来拱荆棘?这刺儿可比柿子硬多了!”
正当众人犯难,一路沉默寡言的沙僧却上前一步,对玄奘躬身道:“师父,此岭……或可智取。”他指向荆棘深处隐约可见的一点檐角,“那似有屋舍,既有人家,必有路径。”
玄奘颔首:“悟净言之有理。”
于是沙僧在前,用降魔杖小心拨开较低矮的荆棘,硬生生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他动作沉稳,步伐坚定,那玄铁链偶尔擦过荆棘,发出沉闷的响声,竟让那些嗜法的荆棘微微退缩。
行至深处,果然见一座清雅庵堂,匾额上书“木仙庵”。庵内并无佛像,只有四位老者正在对弈,分别是劲节十八公(松)、孤直公(柏)、凌空子(桧)、拂云叟(竹),俱是草木得道的精灵。
见有客至,四位木仙停下棋局。劲节公抚须笑道:“贵客远来,能穿过我这荆棘大阵,必非凡俗。不如手谈一局,若胜,老夫亲自送诸位过岭。”
众人面面相觑,下棋?悟空抓耳挠腮,八戒直呼“耍赖”,玄奘虽通佛理,于弈道却只是平平。
此时,沙僧再次上前,对众仙施了一礼,声音依旧低沉:“晚辈……愿试一局。”
别说悟空八戒,连武媚娘都略显讶异。沙僧给众人的印象,向来是忠厚木讷,挑担有力,与这风雅弈事毫不沾边。
凌空子打量沙僧几眼,笑道:“你这汉子,倒有几分静气。也罢,便与你下一局。”
棋枰摆开,沙僧执黑先行。他落子极慢,几乎每一步都要沉思良久,姿势也毫无美感,如同老农垦地。起初,凌空子尚能谈笑风生,觉得对方棋力平平。然而几十手过后,凌空子笑容渐敛,他发现沙僧的棋风看似笨拙,实则步步为营,根基扎实无比,每一子落下都如磐石生根,不知不觉间已织成一张大网。
“好个‘担夫棋’!”拂云叟在一旁看得眼中精光一闪,“不重杀伐,唯求生根,看似被动,实则以拙胜巧!”
悟空虽不懂棋,但也看出沙僧竟隐隐占了上风,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假意凑到八戒身边讨论棋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到:
“哎呀,老沙这棋下得,跟俺老孙当年在太上老君丹房里偷吃金丹一个路数——看着不动声色,其实肚子里全是货!”
“就是就是,”八戒会意,立刻接腔,指着棋盘一角,“你看这块,跟俺拱稀柿衕似的,看着恶心,其实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嘿!呆子你这比喻……还挺形象!凌空子老儿,你那白龙要被困死咯!”
他俩一唱一和,看似胡言乱语,实则暗合棋理,更兼插科打诨,扰得凌空子心神不宁。凌空子本就陷入长考,被这猴猪二人搅得心烦意乱,一着不慎,竟真的被沙僧抓住机会,屠掉一条大龙!
棋局已定。沙僧起身,依旧那副木讷样子,拱手道:“承让。”
四位木仙相视苦笑。劲节公叹道:“不想尊者门下,亦有如此大智若愚之人。也罢,老夫信守承诺。”
他取出一个碧玉葫芦,对着门外无边荆棘轻轻一吹,一股青色灵气涌出,那漫天遍野、吸食法力的荆棘竟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众人谢过木仙,踏上大道。悟空用力拍着沙僧的肩膀,哈哈大笑:“好你个沙师弟!深藏不露啊!以后这种动脑筋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八戒也凑过来:“老沙,可以啊!下棋比拱路轻松多了!下次还让你上!”
沙僧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重新挑起担子,默默走回队伍末尾。
武媚娘对玄奘低语:“真人不露相。沙尊者这份定力与智慧,恰是这急躁路途最好的压舱石。”
玄奘看着沙僧的背影,目光欣慰:“悟净性子沉静,心有所定,故能不为外物所动。今日之功,在他,亦是平常。”
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投射在荆棘退让后的大道上。有时候,破局未必需要金箍棒的雷霆万钧,也未必要九齿钉耙的勇力前行,一颗沉静坚韧、步步生根的平常心,或许更能让万丈荆棘,自行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