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成疯 第6章 Chapter 06

冰块再次沁入滚烫的皮肤，秦甄嘶嘶地半眯着眼偷瞧他，他的眼神很专注，他的手法很轻柔，即便有微微的刺痛，但却像在长满溃疡的口腔中不合时宜地含着一块蜜糖。

这时候秦甄知道应该客气下，说什么老师我自己来，可他沉溺于享受，只是稍稍抬了抬食指，结果什么都没做，轻轻地打着拍子，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如果能一直被这么服侍下去，一直到死亡也挺不错。

“老师喜欢听音乐吗？”

“还可以。”

“老师喜欢听谁的歌？”

李延资笑了一下：“我很少听流行。”

“哦？”秦甄想了想，“那我猜，是古典吗？”

“你猜对了。”

秦甄叹了口气：“古典我就不懂喽，不过喜欢听古典的人都喜欢外表沉静内心汹涌的人，老师喜欢的人也是这种人吧。”

李延资提起冰毛巾：“你们这群孩子都这么八卦的吗？”

“还有谁啊？我是说还有谁像我这样关心老师？”

李延资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问道：“要不要再来吃点？”

“不了，我已经很饱了。”他看到李延资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忙过去帮忙，“老师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这么难的吗？”

李延资对他这种不要个答案不罢休的心态哭笑不得，只得说：“感情这种事当局者迷，我只告诉你，说不清楚。”

秦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老师是还没碰到真正喜欢的。”

“算是吧。”李延资不想在感情问题上过多纠缠，又将话题引到学术课题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把餐桌给收拾了。

临近两点，两人一左一右回房休息，在李延资进入梦乡时秦甄在房间里兴奋得难以入眠，这个新年总该做些什么吧，是带他回老家看看？还是去雪乡旅行？还是去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可是，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

秦甄冥思苦想不得要领，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没钱。他查了一下账户，卡上只剩下600多的生活费，还有老妈打来的新年红包1000元，老爸那儿半点动静都没有。

好学生不打无把握的仗，好学生从不临时抱佛脚。

李延资昨晚一顿折腾，累狠了，一觉睡醒已经十点多了，揉着发胀的脑袋他先给家人朋友和同事们发了新年祝福，之后去冲了个澡，总算清醒了不少，刚出门就看见秦甄窝在沙发上啪啪啪地敲键盘。

“老师早啊。”

“早。”李延资有些汗颜，学生比自己起得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易老师年前说的那几份数据统计表，我想有空就先做掉。”秦甄抬头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埋首敲键盘，虽然没再正眼看着，但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

“她应该不是很急，晚点也没事。”李延资倒了杯水灌下，想起家里的小侄子因为贪玩不爱学习，没少被表哥表嫂那两口子盯着，弄得那小孩整天哭哭啼啼，家里也闹得鸡飞狗跳，真的是，人和人没法比。

“嗯，好。”秦甄放下电脑。

“你饿不饿？”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完之后都觉得颇有默契，相视而笑。

“我熬了粥，您要不要来尝尝？”

李延资惊讶地道：“你不会6点就起来了吧？”

“差不多吧。”秦甄将他引到餐桌前，盛出自己熬的牛肉窝蛋粥，食材用的都是昨晚没吃完的，牛肉还汆过水，淡淡的胡椒味和一些香菜碎恰到好处。

“很不错，没想到你还会熬粥。”李延资夸奖道，现在的孩子大多被宠坏了，哪里还会这些，能不挑食已经很好了。

“我还会很多呢。”秦甄得意的小表情乱飞，“改天让您尝尝其他的。”

“好啊。”李延资竟然有了点期待。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虽然是粥没有配菜和茶点，但李延资却觉得非常好，连吃三碗，简直超过了平时的极限。

秦甄问他：“老师今天有什么安排？”

来D市是计划之外，他哪里来得及做计划，只好问道：“你有没有想去玩的？”虽然年轻人爱玩的东西不一定喜欢，但今天他愿意尝试。

“您愿意陪我吗？”秦甄欢快的样子就像一个劲朝主人摇尾巴的小狗崽。

“当然可以，我们不是在放假嘛。”

李延资曾经以为他会带自己去玩密室、剧本杀，或者去游乐场动物园，再不行就出去逛逛街看看D市的名胜古迹，没想到秦甄带着自己来到郊县的一家孤儿院。

这座孤儿院外墙看上去有些破旧，但推开铁门后四周的环境却非常好，入口两侧是修剪得很齐整的侧柏，花坛虽然光秃秃的但却打扫得很干净，两栋六层的建筑错落有致，建筑前是孩子玩的游乐设施，建筑后就是一排排高大的云杉，此刻被雪压着，像一个个奶油塔。建筑物之间散布着雪松、掉光叶子的女贞和一些用于点缀的灌木。

清新凌冽的空气没人会想到这是座孤儿院，只会觉得这是一座公园。

两人刚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音乐和欢笑声，秦甄笑道：“我猜他们一定没料到我今天会来。”

“你平时都什么时候来？”

“新年假期的最后几天、暑假、国庆。”秦甄急不可耐地跑起来，“我要去吓他们一下。”

20出头了还像个调皮的小孩子，李延资笑着摇摇头。

在来的路上秦甄跟他说起小时候爸妈离婚，爸恨妈，连带着也恨这个孩子，有一天就把他扔进了这所孤儿院，还威胁他说如果他敢说自己是谁，敢偷偷跑回家，就弄死他。

当时秦甄还小，即便心中半信半疑但也不敢违抗老爸，再加上他马上要中考了，家里天天吵得不可开交，他就索性待在孤儿院里安心复习。

本来人家院长是要赶他走得，但秦甄又是哭又是求，院长才勉强在活动室给他弄了个隔间，同意他住几天。

秦甄一住就住了大半个月，那正是中考重要的备考阶段，这里给了他安全和安静，甚至给他带来了好运，如愿进了全省最好的高中。

后来秦甄的妈妈不忍心，就把秦甄领回去了。至此，秦甄就和这家孤儿院结下缘分，每年都会回来看看。

楼里一片欢腾，李延资刚进楼就看到走廊上全是小孩子，他们兴奋地将秦甄围在当中，秦甄给他们发礼物，可那些小孩似乎并没怎么礼物，反而一个个往秦甄身上蹭，有些甚至挂他身上了。

秦甄佯装生气地说：“好啦好啦，你们实在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能不能一个个来？”

“甄甄哥哥，快点，”一个辫子扎得乱糟糟的小女孩扒拉开其他小朋友，朝他展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些孩子似乎有些怕她，纷纷让开一条浅浅的道，秦甄一把将她抱起来：“什么秘密？”

小女孩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秦甄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看向李延资，向他伸出手：“老师，一起吗？”

李延资朝他们走去，有个小孩子用稚嫩的嗓音一路追随地说：“这个哥哥也好帅啊。”

“谢谢你。”李延资摸了摸他的头，再抬头时看见秦甄正咯咯低笑着。

“笑什么笑。”

“老师真的太年轻了，小勇都眼睛都长你身上了。”

“别嘲笑我了，我年纪大了。”李延资有点无语，这里全是年轻的面孔，而他呢，都要奔5了，要是他早点结婚，孩子应该比他们还大。

“不老不老。”小勇那孩子先摆手起来，认真又严肃，只是声音奶声奶气地很违和。

李延资有些不好意思，在小勇的示意下牵住了他的手，秦甄向小勇比了个赞：“你很有眼光。”

“他最会拍马屁了。”秦甄怀里的小女孩不悦地皱了皱眉，吓得小勇直往李延资身后躲。

这小男孩看上去比小女孩高半个头，也比她壮很多，李延资不解：“你还怕她？”

“他们都怕她。”从教室里走出一位六十多岁的女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件黑色宽大的羊毛开衫遮住她略显肥胖的腰腹。

秦甄赶紧道：“我来介绍下，这位是育苗园的董院长，这位是我的导师，李老师。”

董院长与李延资握手，互相寒暄了一番，将两人和孩子们一起带进了教室。

“今天我正巧在一楼陪他们玩，没想到你们来了，真巧。”董院长皱纹里漾着笑，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

“您别忙，我就是带我老师一起来看看。”秦甄站起来帮忙，把剩下的礼物放在桌子上。

“院长妈妈，现在能拆吗？”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拉着董院长的衣袖。

“可以，你们带着礼物去那边拆吧。”董院长慈爱地看着孩子们把礼物堆在软垫上，大家围在一起，很听话也很默契地不再吵着大人，只有那个小姑娘，一直挨着秦甄。

“小樱，你不去吗？”秦甄推推她。

“甄甄哥哥我好久没见你了，让我多见见不行吗？”小女孩嘟囔着，看上去挺生气的。

秦甄看向董院长，董院长宠溺地笑了笑：“随她去吧，她就这脾气。”

李延资赞许地道：“您真是很有耐心。”

“跟这群孩子们待一起久了，自然就有了。”董院长笑着解释说，“只要看到他们的笑脸，就仿佛能治愈生活中所有的烦恼。”

“小樱又不常笑。”突然冒出奶声奶气的声音，让三个大人都有些吃惊，小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李延资身边，嘴角还沾着饼干屑子。

“管你什么事！”小樱怒吼道，小小的身体前倾，将自己粉粉的小拳头砸在桌子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揍人。

秦甄忙将她抱住：“你不改改这坏脾气以后会没朋友的。”

小樱“哼”了一声，顺势抱住秦甄的脖子，爬到他身上坐好。

小勇也不甘示弱，死死地粘着李延资，两个孩子就像较劲般，大眼瞪小眼。

董院长显然已经习惯了，让二人别管小孩子们的事，三人边喝茶边聊天，闲谈中李延资才知道董院长竟然是上个世纪从美国回来开办了这家孤儿院，当时她应该只有三十多岁，有哪个年轻的姑娘有勇气放弃美国优越的环境跑来D市这个小城开一家不赚钱的福利机构呢。

“我当时只是想着回国看看，一个契机在公共厕所发现了一个弃婴，当时就有了这么个念头。”董院长缓缓回忆着，“可没想到在中国办这种机构实在太麻烦，有很多限制，不过我这人年轻时就喜欢，越难越来劲，这不，就让我办成了。”

她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当年的艰辛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