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难山弥漫着一股清香。宋疏狂在这股香味里醒来,浑身不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漏进小房间,暖暖的铺满木床。宋疏狂一把推开盘踞身侧的Q呆蛇,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朝阳,正盘算着是赖在床上,还是起床锻炼。
从窗台眺望,栏前竹林郁郁葱葱,一路绿到溪流迸出的白练里。因难山地形特殊,这里常年绿意盎然,近些天好不容易打了阵秋风,远处半山连绵的树梢泛着娇艳欲滴的红。宋疏狂静静地欣赏一会儿风景,拍醒了Q呆蛇后,终于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Q呆蛇还没睡醒,声音嗡嗡地在宋疏狂脑子里打旋儿,“人,蛇还要睡觉。人去锻炼吧,蛇不去了。蛇困。”
宋疏狂冷漠地拖着Q呆蛇往外走,脸上面无表情,“不行,人锻炼,蛇也必须锻炼。”
“呕,人臭。”
竹屋里三间房,一间大堂、一间给荀青山打坐,最后一间给人和蛇睡觉。来到大堂,桌上已经摆着数道小菜:清蒸白菜、炒白菜、辣白菜、白菜稀饭。
坏了,真是白菜。我说怎么一起床就难受。早知如此,早餐也不该让这小老头做!宋疏狂在心底不断吐槽。
头顶,Q呆蛇果然又开始吵,“老老怎么又吃白菜,蛇不吃!”它的身体又重新耷拉在地上,只剩一个脑袋无力地靠在宋疏狂头上。
“蛇想吃肉。”
宋疏狂面带菜色,神情逐渐癫狂,“我也想吃肉。我要吃肉!!!”
草草吃了早饭,宋疏狂找了一个大筐背在身后,顺手扯下头上的Q呆蛇,迈开腿去山下抓鱼。她今晚必须要吃鱼,腻了也要吃。
话说关于Q呆蛇的来历,宋疏狂在一年前问过自家师父,无能师父算了半天,只能算到此蛇与宋疏狂有缘。此老头表示:反正没危险,你俩自己悟吧。
宋疏狂一听脸都抽了,这是什么没用的废话。沉默半天,荀青山突然桀桀桀地笑了,他让宋疏狂和Q呆蛇分别取一滴精血滴在竹叶上。在一人一蛇期待的目光中,荀青山神神叨叨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地对两物说,“老夫已经帮你们定下契约,只要你们不一起死,就能一起活。不过老夫的仪式还是过于粗浅,真正的魂契,还要你们修炼后亲自施展。”
嗯?另类版不死不灭?
宋疏狂眼前一亮,连忙开口问:“那我们现在能开始修练了吗?我感觉很融入,况且您那卜卦都讲了三年了。”
荀青山眉头一皱、神色略带尴尬,“呃,这个……其实,老夫以卜入道,没有灵修和妖修的入门功法……卜道神系天机,你仍未得到天道承认,入卜道必遭雷劈……”
眼看着宋疏狂脸色逐渐发青,荀青山连忙加了一句,“我算算也快了,至多六年,我们就离开难山,老夫带你去青茯散人的洞天学。”
“青茯散人知道不?大名鼎鼎的渡劫修士,你师父我的至交好友。”
看着眉飞色舞、笑得越来越猖狂的荀青山,七岁的宋疏狂只觉得此生无望出难山。
难山溪涧。
太阳微斜,宋疏狂已经在山溪下摸了大半天鱼了。小溪里的鱼早被捉得多了灵巧,一条连着几群、左摆右扭地在宋疏狂脚边张扬,但偏偏怎么抓都抓不住,这让她郁闷不已。
山溪微凉,凉透了宋疏狂的心。那岸上的箩筐里除了两捆青草空无一物。宋疏狂挽着裤腿,叉着腰站在溪里无能狂怒。
两岸多的是水草、芦苇,宋疏狂实在是累得慌,随便找了块地一躺,强健的身体压倒一大片芦苇荡。天清透得像果冻,爽风一吹,宋疏狂好像回到了以前喝汽水的时候,特自在。
溪对岸,Q呆蛇和疯狗一样四处乱窜,身上不一会就粘满了苍耳,它惊嚎几声,慌忙冲进溪里,让泉水混着腥泥溅了满身。
“人!人!人!救蛇!”
一坨通体纯黑的无鳞呆蛇在岸边来回蹭着,一直在宋疏狂脑海里大叫,时不时来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式摆尾。
“人!蛇被蛰了!”
啊,好吵。为什么养蛇这么吵?这合理吗?
早知道不叫呆蛇,该叫呆狗!
凉风习习,休息充足的宋疏狂再次干劲满满、精神大好。她搂起袖子,眼神专注地看着鱼尾摆得轻快的草鱼,看准时机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哗!”一双手跃出溪面。
“呆蛇!拿筐来!”宋疏狂身体急促后仰,双手紧实地捏着一条大黑鱼,朝哼哼唧唧的Q呆蛇一扔。Q呆蛇悠悠地游过来,又悠悠地用尾巴尖勾住箩筐一甩。
“砰!”
拼命挣扎的草鱼完美错过了箩筐,直冲呆蛇蛇头一抽,只听“啪!”一声,草鱼顺利跃入小溪。
呆蛇:“啊?”
宋疏狂眼皮直跳,额角青筋暴起,气沉丹田大喝一声:“Q呆蛇!你今晚别吃饭了!”
“人!蛇错了!人不能这样对蛇。”
宋疏狂呵呵一笑,决定自力更生。又打了几条鱼,宋疏狂估摸着够吃就停了手,高声招呼着Q呆蛇,便开始往回走。沿山溪一路上走,溪边还长了不少的水芹,她想了想穿越前做过的菜,也顺手薅了一些塞筐里。
阳光渐弱,山里林叶簌簌地响。宋疏狂背着一筐鱼往山上走了走,沿途又找到了不少的菌菇,白的、棕的、灰的,也不管有没有毒,随手便是一顿薅。
虽然荀青山给宋疏狂恶补了不少灵植、天材地宝、各类志异知识。
但菇只是菇。
宋疏狂穿越前也没去过滇省,她怕识菇不清,也没敢捡鲜艳的菇,只希望粽白色的菇是好菇吧。
红彤彤的太阳垂在西南角,宋疏狂驮着沉重重的背篓回到竹屋。
她熟练地把鱼扔进门前的水坑里,又把菜放栅栏阴处凉着,开始生火做饭。
其实宋疏狂不用做饭,荀青山的“加料”白菜盛宴能满足她和蛇的营养需求。但!实在是太难吃了!
作为一个蜀人,找不到辣椒吃就算了,清汤寡水还这么难吃。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宋疏狂开始了自己的做饭生涯。
是夜。荀青山闻味赶来,他鸡贼地看着宋疏狂,努力挤出一抹讨好的微笑,道,“徒儿?为师最近心神不宁,似乎总被一缕香烟迷住。你知道,修行之人若是心神不宁,那就会……”
宋疏狂沉默着,她只是指了指桌另一侧的灵米饭。
荀青山双眸发亮,瞬间移到凳子上规规矩矩地刨饭,一边吃一边盛赞,“好吃!我徒儿就是厉害。”
对面,Q呆蛇早已吃得圆滚滚、胖乎乎的,它又开始瘫在桌上碎碎念了。
“人,饭香。下次也要。”
“人,蛇饱。”
“人,蛇想去玩。”
“咦?人,你怎么有两个?”Q呆蛇看着对面绑着马尾的双头女孩满心疑惑。双头女孩一会儿笑、一会儿怒,奇形怪状,丑丑的。双头女孩看过来,欻一下又变成三头,朝蛇癫癫地笑。
宋疏狂闻言心脏狂跳,她僵着头转朝荀青山,只见此时的荀青山也僵着头,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
我靠,此菇有毒!
遥遥对视间,宋疏狂很庆幸自己没吃菇。
为了挽救自己的师父和呆蛇,宋疏狂嗖嗖冲进荀青山房间翻箱倒柜,终于在一堆落灰的杂物里翻出了传说中的“清心丸”。也不知道对凡菇的毒有没有用,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宋疏狂一咬牙,将清心丸硬塞进一人一蛇口中。
站在一旁紧张凝视着人和蛇,宋疏狂不断在心底祈祷,祈祷两人尽快清醒。不知过了多久,荀青山和Q呆蛇终于摆脱呆愣瞪眼的状态,朝宋疏狂憨笑。
宋疏狂:太好了,小小凡菇,大大力量。
经此一茬,宋疏狂再也没有捡过蘑菇,凡菇威力恐怖如斯。
冬季风冷,但难山仍然绿油油的,宋疏狂为了美食,漫山遍野找蒜苗、姜头。偶尔能到几只肥鸟,宋疏狂削木做篾锹,又撒了些灵米引鸟入瓮。有时蠢鸟懒得动,就会进去吃米。每每此时,宋疏狂三人就能吃得满嘴流油。
至于做饭以外的事。
宋疏狂柳眉一挑,看着洗碗擦桌的二人,心底略有欣慰。
队友会帮忙分担杂活,不错不错,好队友。
这是宋疏狂来到难山的第四年年末。今天,二人一蛇齐聚大堂,迎接第五年的新春。
除夕夜。二人一蛇在门口排排坐,吹着湖风,看看繁星。满心舒畅。
荀青山看着点点星光,脸上满是追忆。
“这四年过得真快。”
宋疏狂点点头,毫不留情地批判,“能不快吗?有大半时间都让你睡走了。你扔给我的什么宗门竹简、什么三宫帛书,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是吗?”荀青山哈哈假笑,随即眼珠一转,又开始叽里咕噜乱讲。
“徒儿啊,为师上一次看天,还是十年前。为师算出了你的消息,特此提前五年来此处定居。如果不是为师,你刚来此处不是被驱逐、就是被饿成骷髅了。”
“哇!师父太厉害了!您真的很爱您的徒弟。”宋疏狂假笑。
荀青山听完眉一挑眼一斜,横眉冷对、张牙舞爪,作势起身欲修理修理徒弟。
“嗯?怎么感觉你在敷衍老夫?兀那后生,莫欺老人老!莫欺小人小!”
“人,老老在说什么?蛇听不懂。老老要变小?”
“小小呆蛇,嘶嘶嘶说什么呢?看我大变化术!”
看着鸡同鸭讲的一人一蛇,宋疏狂开怀大笑,眼尾顿生汩汩细泪。她扯着荀青山后袍左右晃,又拉着Q呆蛇尾巴摩挲,笑眯眯地说:“师父,要是有录影石,我准保留到十年后让你颜面尽失!”
“蛇也是。”
“人,蛇很威风。不丢人。”
借着月光,宋疏狂延续儿时的习惯,招呼他俩除夕夜打扫卫生。Q呆蛇急吼吼的卷起笤帚、叼着鸡毛掸子开始扫门前窗台的灰,荀青山也上前帮忙擦桌子,宋疏狂则拿出香料、门联以备日出。
次日清早,天光大亮。大年初一大家都欢喜,宋疏狂取了一节香点燃,香是常见的敬神香,燃在青铜小鼎里,朝着太阳那面升起一片氤氲。这香得烧浓郁,模模糊糊的,宋疏狂三人恭恭敬敬地许愿,只求未来顺顺利利。
阳朔四七七年,难山深处有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