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维明要回国的消息,卢红是从母亲万芬口里得知的。她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夏季假期休息,但看母亲一副欲言又止还丧气的脸,她就觉得事出有恙。
卢红旁敲侧击一番,万芬自己先忍不住了,在电话那头哭诉起来。
原来卢维明留学期间,不学无术,天天闯祸,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是他和同学在酒吧骚扰其她女生,被人家举报到了学校,再加上卢维明学业不佳,学校直接给了严重处理。
卢维明早就不想上了,索性办了退学,这次不是回家短暂休息,而是彻底回家。
卢红听着万芬的哭诉,心里却丝毫不意外。
她对于这个弟弟,几乎没什么感情,若真说有,那也是在他两岁之前,粉雕玉琢的,话讲不利索,虽然调皮但尚在可控范围内,那时候还是可爱的,卢红对他充满柔情。可之后,在父母的溺爱之下,随着卢维明长大的,除了个子,还有脾气,而且他聪颖地早早看出在这个家中,父亲占有绝对地位,而母亲的从属性远胜于普通家庭。她对自己的毕恭毕敬和百般顺从,在一定程度上,和对父亲的服从是一致的。
在卢维明尚未发育成熟的大脑里,他接受到的信息就是,在这个家里,他和父亲是同等地位的人,而卢红和母亲属于另一个群体,毋庸置疑的是,卢红和母亲的那个群体,显然要低于他和父亲。她们为他们服务是应该的。
在纵容和溺爱下,卢维明的傲慢和霸道,逐渐滋生开来,随着成长,有增无减。
卢红也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她无形间主动将自己同母亲那个“群体”割裂,她对卢维明漠然又无情,丝毫不惯着他,时间久了,卢维明也对她不亲密,虽然骨子里对这个姐姐嗤之以鼻,但面上还是不敢得罪她。
卢维明出了事回家,卢守仁刚开始不痛快,毕竟是花着不少钱供出去的,但他只是对万芬发不必要的脾气,挑不必要的刺,心里舒坦之后,儿子回家又成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
在他眼里,儿子只要存在就是骄傲,既然不想上学,那就算了,回来找个好工作,依偎在父母身边也挺好。他只是还没长大,他只是还没找到自己喜欢做的,卢守仁给儿子的借口很多,不知道哪些是真心实意的想,哪些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相比坚持要卢红成为教师,甚至不惜阻挠她探索生活其它的可能性,卢守仁显然对卢维明没有定位和要求,他只想要他的儿子快乐放松地生活,而卢家的家底会为他好好托底。
他总说,女儿让他操的心远多于儿子,听到这种话卢红只觉得好笑,而更好笑的是,每当卢守仁这么说的时候,母亲都会跟着赞同。
“你去接一下卢维明吧。”母亲哭诉完开始进入正题。
对于这一点,卢红也不意外。
“他有手有脚,自己回来不就行了?”卢红一想到和卢维明单独相处的时光,就觉得尴尬难耐。
“你是姐姐,接一下弟弟又怎么了?你不想他吗?”万芬责怪道。
“不想。”卢红回答得很干脆。
“你爸让你去的。”
一句话,卢红就知道她妈的意思。卢守仁让万芬传话,假使卢红不从,他可以借口教训万芬。他拿捏住这对母女之间有比他更深刻和无法脱离的某种联系,所以知道怎么对付对他敬而远之又冷漠相待的女儿。
可另一种更残酷的可能性是,母亲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故意用这种借口劝卢红。
无论哪一种,都不重要。
卢红开车去机场接卢维明,自从卢维明出国留学以后,她有好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自打卢红搬出去独住后,没什么事她几乎很少回家,卢维明偶尔放假回来待段时间,二人也不碰面不交流。
这种时候卢守仁倒不找事了,他巴不得卢红不在,他们一家三口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卢红能想象到卢守仁会怎么和卢维明一起吐槽她。
“天天吊着脸,也不知道谁欠她钱了,那一副死样子看着就来气。”
卢红胡思乱想着,突然一双大手有力地拍拍她的肩膀。
“玫瑰?”声音充斥着惊喜和不敢置信。
卢红浑身一凉,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她看向来人,一张陌生的脸,是的,能叫她玫瑰的人,是只会在黑暗中见过的模糊不清的脸,她不可能熟悉。
“你不记得我啦?”男人一副斯文精英的打扮,面目坦然,在外人看来包装精致的职场高管形象,可在卢红看来,像是盯着猎物玩弄的恐怖野兽。
“我是林家栋啊,哦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只记得房号,哈哈哈。”
卢红在心里细想,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人吗?还是说当时怠慢了他,没有让他得到想要的服务?
“你认错人了。”许久,卢红低声道。
她每次变成玫瑰都是深夜,化着大浓妆,在黯淡的灯光下,披上不属于自己的外皮,和男人共度良宵,然后作为交易,再从男人身上夺回暴力的控制欲。
不可能会有人能认出她,也不可能存在得罪,因为这种虐待建立于双方同意的基础之上。
“没认错,你当时狠狠地咬过我,我那时就看着你凑近的耳垂,上面戴着跟你现在一模一样的耳坠,还有你脸颊侧边的痣,我都记得好清楚。我认人很厉害的,即便你画着浓妆,这可能是我的天赋?哈哈哈”男人显然看出卢红的慌张和无措,他以此调戏为乐。
接着,林家栋用一副开了眼的神态上下打量她。
“啧啧,原来你平时是这样的。”
“你想做什么。”卢红咬着后槽牙,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你不记得约定吗?”
属于玫瑰和那群男人之间的约定。
互取所需,之后,再无交集。
“我记得。”林家栋笑着点点头,仿若将礼义廉耻都抛在脑后那样大无畏,或许在他看来,这种约定是否遵守,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不在乎,但他知道她会在乎。
“加个微信呗,你上次走得太快,我想联系你,可你们那个X就给我拉黑了。虽说互不打扰,但我其实那晚看上你了,咱们再来一次呗。”
林家栋的声音不高,但却让卢红听得心惊胆战。
她有些无助地四下看去,无人注意她俩,但远处,卢维明拖着行李箱朝她招招手走过来。
“我现在有事,我们之后再说。”卢红快速低声道。
林家栋似乎知道她在等人,反而气定神闲,他亮出二维码,“那咱交个朋友呗,加了微信我就走。”
卢红又抬头扫了一眼,卢维明越走越近,他显然看见卢红身边那个男人,也看出二人之间异样的氛围,他皱起眉头,眼神透着疑惑。
卢红感觉自己像被逼上绝路的鹿,前方就是万丈深渊,要么缴械投降,任猎人将绳索套在自己头上,要么不顾一切从悬崖上跳落,结局就是死路一条。
卢红深呼吸,掏出手机,迅速扫描二维码,发送添加申请,然后说:“好了。”
林家栋露出一抹胜利又不屑的笑容,回过头刚好看到卢维明走过来。
“姐,怎么了?”
卢红强掩慌张,而林家栋暗自咂摸了一下,朝卢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留下一句:“我们再联系。”接着转身离去。
“那谁?”果然,卢维明还是问了。
“一个……一个老同学。”卢红不想在机场久待,赶紧往外走。
“你俩,没啥事吧?”卢维明又问,卢红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他有什么表情。
“没事,太久没见了,所以有点惊讶。”卢红搪塞道。
“哦。”之后卢维明没再追问,“我先去上个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二人坐上车,他又说,“姐,借我点钱。”
卢红忙着绑安全带,回到车上她感觉自己瞬间安全不少,语气也松快了一些,“借钱干嘛?我没钱。”
“你都买车了,能没钱?”卢维明不相信。
一说这个卢红就想笑,“这是分期买的,本身也不贵,我得自己花钱买,不像你,爸都给你预留好买车钱了,你不用问我借。”
“我不是买车。”卢维明笑了笑,“我想创业。”
“创业?创业干什么?”卢红不解。
“就做点小生意呗,我跟闻江的同学联系上了,准备合作。”卢维明看上去有备而来。
“哦。”卢红知道肯定又是什么不靠谱的想法,只存在构思阶段,不会实行,或实行了也会失败。
卢维明做事很容易半途而废,什么想法都是灵光一闪就要干,哪怕不了解,只要被人忽悠,就容易上车。
全家人都知道卢维明的脾性,卢守仁对他宽容,但也守着钱,不允许他胡乱挥霍在这种一看就会失败的事上。虽然在出国留学这件事上,他就没有守住。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创业的那块料,这也是为啥卢维明找上了卢红。
卢维明还在等他姐的回答,卢红提示他系上安全带,要出发了。
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着,卢红始终不再继续话题,卢维明没忍住,又说了一次,“借我点钱。”
语气中没有乞求,只有理直气壮和强硬。
卢红从机场积累起来的气,这时快要溢出来了,“我说了我没钱,我当老师能赚多少啊,你问爸要去。”
卢维明沉默下来。
卢红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快到桂园小区,他幽幽地来句,“卢红,我知道你为啥调到平里中学。”
红灯亮起,卢红猛踩刹车,冷冷地看向卢维明,“你什么意思?”
卢维明耸耸肩,“没什么意思,我猜爸妈应该没那么清楚。”
绿灯亮,卢红不吭声,一直沉默开车,直到将他送到小区楼下。
“卢维明,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没有钱可以借。”
卢维明点点头,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下去。
卢红一个人在车上安静了好一会儿,接着听见二楼爸妈家传来欢声笑语,其中卢守仁的笑声最大。
她启动引擎,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