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小车在夜色中疾驰,引擎的嗡鸣是此刻唯一令人安心的声音。宋凌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上披着林薇从后座翻出来的一条略显陈旧的羊毛毯子。毯子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驱散了一些他带来的草屑和尘土气息,也稍稍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依然穿着那件勾破的丝质睡袍,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冷的车垫上,另一只脚上那只唯一的拖鞋也早在奔跑中不知丢到了哪里。脚踝处被镣铐磨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灵上的震撼与恐惧,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林薇紧握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确认没有车辆跟踪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她侧过头,看着宋凌云苍白如纸、惊魂未定的侧脸,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心疼:“凌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墨言他……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宋凌云双手紧紧抓着毯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恐怖的经历——阁楼里密密麻麻的照片、冰冷的脚镣、令人窒息的玫瑰香气、楚墨言温柔面具下的疯狂——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他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剧烈的颤抖,“薇薇,他是个疯子……一个控制狂……他把我关起来,锁着我……房间里全是摄像头……他有一个阁楼,里面……里面全是我的照片,从我认识他之前好久就开始了……”
他语无伦次,试图用最简短的词语拼凑出那个地狱般的真相。林薇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凸起。
“我就知道!”她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一声,“我早就觉得那个楚墨言不对劲!看起来完美得不像真人,看你的眼神……根本不像看恋人,倒像看一件所有物!你后来几乎跟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发的那些东西也假得要命!我给你发邮件你也不怎么回,我就担心你出事了!”
朋友的信任和敏锐的直觉让宋凌云几乎要再次落泪。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是站在他这边的。
“对不起,薇薇……我以前还以为是你想多了……”宋凌云愧疚地低下头,“我被他骗了,骗得好惨……”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薇打断他,语气坚决,“当务之急是确保你的安全。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报警吗?”
报警?宋凌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楚墨言那张总是能颠倒黑白的脸,以及他背后那深不可测的财富和权势。报警有用吗?楚墨言完全可以声称他们是情侣关系,自己只是精神不稳定产生了妄想。那些脚镣?他可以说是情趣。阁楼的照片?可以说是深情的纪念。没有实质性的严重身体伤害证据(至少目前没有),警方会相信他这个穿着睡袍逃跑的“精神病患者”,还是那个风度翩翩、背景显赫的楚家大少?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在楚墨言精心编织的罗网里,他似乎连寻求法律帮助的路径都被堵死了。
“不……不能报警。”宋凌云摇着头,声音充满绝望,“他不会承认的……他一定有办法脱身。到时候……到时候他肯定会把我抓回去,后果会更严重……”他想起了之前逃跑未遂后,楚墨言那“冷静”而残酷的惩罚手段,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林薇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她沉默了片刻,快速思考着:“那……你先去我那里躲一躲。我住的地方虽然旧,但还算隐蔽。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从长计议。实在不行,我帮你联系我在国外的朋友,想办法送你出去!”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了。宋凌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薇薇……真的,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薇努力想让他放松一点,扯出一个笑容,“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宋凌云哪里睡得着。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心脏依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逃离别墅只是第一步,楚墨言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发动所有人脉在搜寻自己?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直接的面对更令人煎熬。
车子驶离了繁华的市中心,进入了相对老旧的城区。林薇租住的是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没有电梯。她停好车,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扶着依旧虚软的宋凌云,快步走上狭窄昏暗的楼梯。
打开房门,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这和楚家别墅那种冰冷华丽的博物馆感截然不同,让宋凌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快进来。”林薇反锁好门,又仔细检查了窗户,“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我找件我的衣服给你换,你这一身……唉。”
宋凌云依言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尘土和冷汗,却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感。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曾经那个眼神明亮、充满朝气的年轻画家。
等他换上林薇略显宽大的干净T恤和运动裤走出来时,林薇已经煮好了一碗简单的面条,放在小餐桌上。
“凑合吃点儿,你肯定饿坏了。”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带来些许暖意。宋凌云确实饿极了,但他吃得很快,味同嚼蜡,耳朵始终竖着,留意着门外的任何动静。
吃完面,林薇给他倒了杯水,神情严肃地说:“凌云,你确定要彻底离开他吗?这意味着你可能要放弃之前的一切,甚至要隐姓埋名……”
“我确定!”宋凌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就算一无所有,就算流浪街头,我也绝不再回到那个魔鬼身边!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的坚决感染了林薇。她点点头:“好!那我帮你!今晚你先在我卧室睡,我睡沙发。明天一早,我就去帮你弄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再取点现金。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话未说完,一阵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叮咚——
宋凌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水杯差点打翻。他惊恐地望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助。
林薇也被这深夜的门铃吓了一跳,但她强作镇定,示意宋凌云别出声,压低声音说:“别怕,可能是邻居或者敲错门了。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林薇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墨言。
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长途跋涉或焦急寻找的疲惫,反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他甚至微微勾起嘴角,对着猫眼,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有礼的微笑。仿佛他不是深夜追捕逃犯的猎手,而只是一位前来拜访朋友的普通客人。
林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没想到楚墨言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平静得可怕的方式。
她犹豫了,回头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发抖的宋凌云,用口型无声地说:“是楚墨言。”
宋凌云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他拼命摇头,几乎要瘫软下去。
门铃再次响起。叮咚——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薇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隔着门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楚墨言那熟悉的、低沉悦耳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林小姐,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是楚墨言。凌云是不是在您这里?他身体不太舒服,和我闹了点别扭就跑出来了,我很担心他。”
他的语气如此自然、诚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关心恋人的体贴男友。
林薇咬了咬牙,知道不开门反而显得可疑。她慢慢打开了门链,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楚墨言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目光越过林薇,直接落在了她身后,那个蜷缩在客厅角落、面无人色的宋凌云身上。
那目光,依旧温柔,却像冰冷的蛛丝,瞬间将宋凌云牢牢缠住。
“凌云,”楚墨言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玩够了吗?该跟我回家了。”
宋凌云看着楚墨言,又看向挡在门前的林薇。他看到林薇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挣扎,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类似于尴尬的神情。
然后,他听到林薇侧过身,让出了通道,语气干涩地、甚至带着一点勉强的笑意,对楚墨言说:“楚先生……您、您请进。凌云他……是有点不太舒服,正在我这儿休息呢。”
那一刻,宋凌云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连林薇……也背叛了他吗?
还是说,楚墨言的权势,已经可怕到让唯一可能帮助他的朋友,也不敢、不能伸出援手?
楚墨言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进来,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他看也没看面色惨白的林薇,径直走向彻底僵硬的宋凌云。
阴影笼罩下来,宋凌云仰头看着楚墨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如同恶魔的脸庞,最后的希望之火,熄灭了。
楚墨言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他冰冷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下次不要再这样乱跑了,知道吗?”他的语气充满了宠溺,仿佛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看你,都吓坏了。我们回家。”
回家。
回那个用玫瑰和锁链编织的地狱。
宋凌云闭上了眼睛,任由楚墨言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半强制性地带离了这个他以为可以短暂栖身的避难所。
自始至终,林薇都低着头,站在门口,没有再说一句话。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曾经带来一丝希望的狭小空间,也彻底隔绝了宋凌云对“外界帮助”的最后一丝幻想。
背叛的滋味,比脚镣更冰冷,比玫瑰过敏更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