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秘密像一颗毒种,在宋凌云心里迅速生根发芽,蔓延出无数名为恐惧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五脏六腑。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明明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那扇伪装的柜门,黏腻地舔舐着他的皮肤。
那个贴满他照片、收集他一切痕迹的空间,不再是简单的“监视”二字可以概括。那是一种系统性的、偏执到极致的物化。楚墨言不是在爱一个人,他是在“收藏”一个人。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盯上、被研究、最终要被剥制成标本永久保存的稀有之物。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远比脚踝上冰冷的金属更刺骨。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委屈和试探的逃离,而是真正的、彻底的逃亡。多待一秒,他的灵魂都会被这个华丽的牢笼彻底腐蚀。
楚墨言快回来了。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别墅。宋凌云甚至能想象出他推开门时,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具,以及用那双看似深情的眼睛扫视房间,确认他的“藏品”是否安好的样子。
不,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求生的本能猛地压倒了恐惧带来的虚软。宋凌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锁链因为他的急促动作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冲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紧张地望向庭院入口处的车道。还好,空无一人。他还有一点点时间。
计划。他需要一个计划。
直接冲出去是愚蠢的。别墅大门有保安,围墙高耸,布满监控。他需要帮助。一个楚墨言的手暂时伸不到的地方,一个或许还愿意相信他、帮助他的人。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又迅速被否定。那些曾经的朋友,在楚墨言有意无意的离间下,早已疏远。而且,楚墨言很可能也监视着他们。
最终,一个名字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林薇。
林薇是他美院的同窗,也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性格泼辣直爽,家境普通但为人仗义。最重要的是,毕业后林薇去了一座离这里很远的城市工作,和楚墨言的圈子几乎没有交集。而且,就在几个月前,林薇还曾给他发过邮件,语气担忧地询问他的近况,说他好像“消失”了,社交动态全是些不真实的光鲜亮丽。当时他被楚墨言“保护”得很好,甚至觉得林薇是多管闲事,还委婉地回复说自己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现在回想起来,林薇的直觉或许才是对的!她是少数几个没有被楚墨言完全伪装的“幸福”假象所蒙蔽的人。而且空间上的距离,或许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对,去找林薇!
决心已定,宋凌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首先需要解决脚上的锁链。他冲回卧室,发疯似的翻找梳妆台的每一个抽屉。首饰盒里满是楚墨言送的名贵腕表、宝石胸针,却没有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一把能打开脚镣的钥匙。楚墨言不可能把钥匙留给他。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根细长的眉夹上。刚才它就是打开了阁楼的锁……虽然脚镣的锁孔更小、更精密,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蹲下身,将眉夹尖端颤抖着探入脚镣的锁孔。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他没有任何技巧,全凭一股蛮劲和绝望的驱使,在锁孔里胡乱捅刺、转动。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窗外似乎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
宋凌云的心跳骤停了一瞬,手上的动作更加慌乱。也许是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发了潜能,就在那引擎声似乎已经在门外停下时,“咔”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脚踝处那个禁锢了他不知多少时日的镣环,弹开了!
冰冷的金属圈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这一刻,对宋凌云而言,不啻于天籁。
自由!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脚踝骤然解放的轻松感,也顾不上那里被磨出的一圈红痕甚至破皮。引擎声已经熄火,车门被打开……楚墨言马上就要进来了!
宋凌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他不能从正门走。他的目光投向浴室。浴室有一个通风窗口,虽然不大,而且外面是别墅的后院,相对僻静。他曾经评估过,以他偏瘦的体型,拼命挤一挤,或许能出去!
他冲进浴室,反锁了门。然后迅速踩上马桶盖,奋力去推那扇高处的气窗。窗户年久有些锈蚀,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终于将窗户推开了一道足以让他侧身钻过的缝隙。
就在这时,卧室方向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楚墨言那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呼唤:“凌云?我回来了。”
宋凌云浑身一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用手撑住窗框,不顾一切地将身体往上送,肋骨被冰冷的窗框硌得生疼。睡衣被勾破了一道口子,但他浑然不觉。
“凌云?”楚墨言的声音靠近了浴室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轻轻敲了敲门,“你在里面吗?”
宋凌云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晚风带着凉意吹在他汗湿的脸上。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浴室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后面那个恶魔的真面目。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将双腿也抽了出来,朝着下方柔软的草坪纵身一跃!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他重重地摔在草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但幸运的是没有骨折。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凭借着对别墅后院地形的模糊记忆(来自被“放风”时的短暂观察),朝着远离别墅主体的方向,沿着灌木丛的阴影,拼命奔跑。
身后,似乎传来了浴室门被撞击的声音,以及楚墨言陡然拔高、失去了一贯温文的厉喝:“宋凌云!”
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背上,让他跑得更快。风在耳边呼啸,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极度兴奋的情绪支撑着他。他穿过后院,幸运地发现一扇平时园丁进出的小侧门竟然没有上锁(或许是某个佣人的疏忽),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融入了别墅区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自由!他呼吸到了没有玫瑰香味的空气!看到了路灯,看到了行人,看到了商店的霓虹灯!
他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沿着人行道狂奔,直到肺都要炸开,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树干剧烈喘息。他回头望去,那栋如同中世纪城堡般阴森的别墅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隐匿在夜色和树影中。
暂时安全了……吗?
他不敢放松警惕。楚墨言发现他逃跑,一定会立刻追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区域。
他摸了摸睡衣口袋,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这副狼狈的样子——穿着睡袍,头发凌乱,脚上只有一只拖鞋(另一只在跳窗时掉了),满身草屑和灰尘——走在街上,异常显眼。
他需要帮助,需要立刻联系到林薇。
他环顾四周,看到街角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他鼓起勇气走过去,对收银台后一脸诧异看着他的店员,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恳求:“对不起,我……我遇到了点麻烦,能不能借您的电话用一下?我打个市内电话就好。”
店员是个年轻女孩,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出于同情,还是将座机推了过来。
宋凌云感激地接过话筒,手指颤抖着,凭着记忆拨出了林薇的手机号码。祈祷她没有换号,祈祷她此刻能接到电话。
“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终于,电话被接起了,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睡意的女声:“喂?哪位?”
是林薇!
宋凌云的眼泪几乎瞬间涌了上来,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哭出声。他压低了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语无伦次:“薇薇……是我,凌云!救救我!我……我从楚墨言那里逃出来了!他是个疯子!他囚禁我!我现在在……”
他飞快地报出了便利店的大致位置。
电话那头的林薇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求救惊呆了,沉默了几秒,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凌云?!真的是你?你别怕!站在原地别动,尽量躲起来,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等我!”
挂了电话,宋凌云虚脱般地靠在便利店冰冷的玻璃墙上。林薇会来救他。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希望,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了起来。
他蜷缩在便利店门口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街道上来往的车辆,每一次有车灯靠近,他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害怕那是楚墨言的黑色轿车。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熟悉的、有些年头的白色小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了便利店门口。车门打开,林薇跳下车,她穿着随便套上的外套,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当她看到蜷缩在阴影里,穿着破睡袍、瑟瑟发抖、脚上只剩一只拖鞋、脸上还带着泪痕和灰尘的宋凌云时,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凌云!”她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声音带着哽咽,“天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感受到朋友温暖的怀抱和毫不掩饰的关心,宋凌云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瓦解,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薇薇……带我走……求求你,快带我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脆弱。
“好!我们走!现在就走!”林薇用力扶起他,毫不犹豫地将他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迅速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车子汇入夜间的车流,朝着远离别墅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向后掠过。宋凌云紧紧抓着安全带,回头望向别墅方向那早已消失不见的轮廓,心脏仍在狂跳。
他逃出来了。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更深的不安便攫住了他。楚墨言……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吗?
那个阁楼里的照片,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真的会从他的人生中消失吗?
他不知道。此刻,他只能紧紧抓住林薇这根救命稻草,奔向未知的、但至少暂时脱离魔爪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