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裹着霉味,黏在我新买的校服上。走进渝城三中高二(3)班教室时,瓷砖地反射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像一块浸了水的玻璃,脚下打滑的瞬间,我听见几声压抑的嗤笑。
“新同学?”班主任李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平淡得像在念课程表,“章小雨是吧,转来的,就坐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吧。”
我抱着书包低头穿过课桌间的缝隙,指尖攥得发白。书包带是妈妈昨晚刚缝好的,她叮嘱我“到了新学校要乖,别惹事,好好和同学相处”,可我能感觉到几道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最后一排靠窗,窗帘拉了一半,阴影刚好落在我的座位上,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坐下时,邻桌的女生抬了抬头。她留着齐肩发,妆容精致,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名牌的卫衣,是沈芯羽——后来我无数次在噩梦里看见她笑起来的样子,眼角上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她没说话,只是用指甲漫不经心地刮着桌面,那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在预告某种不祥。
第一周还算平静。我尽量缩在座位上,上课低头记笔记,下课要么趴在桌上假装睡觉,要么去厕所躲着。我以为只要足够安分,就能被忽略,就像初中时那样。可我忘了,有些恶意不需要理由,仅仅是因为你看起来“好欺负”。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躲在操场角落的树荫下看书。突然,一本书被猛地抽走,我抬头,看见沈芯羽和她身边的曲兰、陈秋蓉站在面前。曲兰染着栗色的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陈秋蓉则抱着胳膊,眼神阴沉沉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沈芯羽翻着我的书,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粗鲁又随意,“《小王子》?多大了还看这种幼稚的东西。”
“还给我。”我站起身,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还是鼓起勇气伸了手。这是我第一次反抗,那时我还以为,只要态度坚决一点,就能守住自己的东西。
沈芯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笑出声,然后手一扬,我的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了不远处的泥坑里。雨水积在坑里,混着尘土,瞬间把书页泡得发胀、发黑。
“想要啊?”她挑眉,用下巴指了指泥坑,“自己去捡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不是因为书,是因为那种被肆意践踏的屈辱。我咬着唇,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你太过分了!”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引线。曲兰上前一步,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摔倒在草地上,手肘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过分?”她冷笑,“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芯羽说话?”
陈秋蓉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她的指甲很尖,几乎要戳进我的皮肤里。“转学生就是不懂规矩,芯羽让你捡,你就该乖乖去捡。”
周围有几个同学路过,有人驻足观望,有人匆匆走开,没有一个人上前。我看着他们的脸,模糊又冷漠,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沈芯羽踩着我的校服裙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现在知道错了吗?跪下求我,我就考虑要不要帮你捡。”
我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膝盖像灌了铅,可我知道,一旦跪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却还是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还挺有骨气。”沈芯羽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朝曲兰和陈秋蓉使了个眼色,“给她长长记性。”
她们俩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到泥坑边。沈芯羽抓起一把泥,狠狠抹在我的脸上。冰冷的泥浆顺着脸颊往下流,钻进眼睛和嘴巴里,又脏又腥。我挣扎着,哭喊着,可她们的力气太大了,我就如同一只被按住的兔子,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叫啊,继续叫。”曲兰笑着,又踹了我一脚,“看谁会来救你。”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去的。我浑身是泥,校服脏得不成样子,脸上的泥洗了很久,却总觉得洗不掉那种腥味。回到家,妈妈看见我这副模样,皱着眉问我怎么了。我哽咽着把事情告诉她,她却叹了口气,说:“肯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同学。小雨,你性格太内向了,要学着和大家搞好关系,别总想着别人的错。”
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乖一点,别人怎么会欺负你?”
我张了张嘴,想说不是我的错,想说我没有做错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声的哭泣。原来,连最亲近的人,也不会相信我。
“真的是我的错吗?或许是吧”
那晚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手肘的伤口隐隐作痛,脸上仿佛还残留着泥浆的腥味。我告诉自己,没关系,也许这只是一次意外,时间久了,她们就会厌倦的。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开始。从那天起,湿冷的影子就缠上了我,一点点吞噬着我仅存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