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清水!!画单人!
1
罗蒿拾起了一缕头发。
想了想,又拾起了另外一缕。
他特意避开了满地污血,捡了两缕干净的切下来,然后把它们在指尖绕成了一个结。
血泊里倒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罗蒿的目标,另一个是抱着尸体自杀殉情的陌生人。
——罗蒿从业十多年,还是头次见到这种场面。
那人捅得殊为坚决。他捡起武器时罗蒿还在犹豫是否阻止,下一刻,他已将匕首扎进了自己的颈侧。
罗蒿是专业的,从不会遗留太多痕迹,在杀人手段上,也总是偏好干净、少血腥的那种。
他不喜欢从死人身体里流出来的、那种铁锈似的咸腥、腐朽、刺鼻的臭味。
但那人不是。
那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知道如何能死,却不知这样死后,场面会多么狼藉。
在缓缓漫溢的血触到脚尖之前,罗蒿退开了两步。
可不知为何,他竟还不太想走。
罗蒿垂眸望着地上赤红浓烈、犹然散发着暖意的鲜血渐渐连绵成片,携着男人死前的无尽爱意,恬静、温柔地将两具相拥而死的尸体围裹在血海中央。
像捧着一朵花似地。
罗蒿忽然有些羡慕。
2
这座小庙,罗蒿是头次来。
庙院不大,就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却山路崎岖、不好抵达,因此十分幽静雅致,除了寥寥几个驻寺的僧人和香客,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这里是罗蒿特意选的。
罗蒿将怀中打成了结的两缕头发拿在手里,跪在佛前连诵了两遍往生咒,将发丝裹着线香和黄纸投进了殿前的香炉。
这是罗蒿的习惯。
将被杀的目标在就近的寺庙中超度,免得日后心中记挂、旁生念障。
罗蒿对自己的角色非常清楚——他做的就是一把刀的生意。
恩怨都是别人的,他只是恩怨手里的那把刀。
彻底完结了此事,罗蒿稍微放松了下来,便打算在这个小庙里晃晃。
庙里檀香的香气和平实的清静,总能让他感到安心。
此地尤甚。
随步走进后院,罗蒿忽地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青衫文士,正执笔垂眸,在铺开的画纸上一笔一划地绘着什么。
最先吸引罗蒿目光的就是那只执笔的手。
苍白,标致,温润细腻,如羊脂玉一般。
指骨纤细,青葱似的,指尖微微合握的姿态,带着佛陀拈花的韵味。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只极稳的手。
起笔落笔,都毫不犹豫,不紧不松,又稳又准。
实在……很适合杀人。
罗蒿不由得幻想起那只手用力捏住自己脖颈的样子。
这让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似是被他所扰,那只手的主人稍稍抬眸,望了他一眼。
罗蒿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为之所夺。
3
君珩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小院。有事没事都喜欢来这里坐坐,看看花草,偶尔执笔描些有的没的,权作静心和放松。
有君珩在,势必就不能有太多的其他人叨扰。就连寺庙的僧人都习惯了避开这里。
这还是头一次,庙后的院子里闯进来了一个陌生人。
君珩并不生气,他甚至有些好奇。这好奇驱着他,让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是一个,模样很凶,煞气很重的人。
雄壮结实,肌肉虬结,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耸,眉利如刀,却偏偏有一双浑圆憨钝的眼和一双软嫩肥厚的唇。
那眼圆滚滚的,浸着泪水、湿漉迷糊的时候不知有多诱人。
那唇肉乎乎的,还微微启着口,衔用起来不知是什么滋味。
君珩脑海里想着放肆的事,边朝陌生人浅浅微笑了一下。
4
笑起来更好看了。
罗蒿浅薄的才学并不支持他想出更多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如斯艳景。他只能用最粗笨的法子去描述它——
美的,漂亮的,天仙似的,以及……
让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的。
罗蒿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两步,正要开口,目光却下意识扫过了平铺在石桌上的画纸。
……
罗蒿呆住了。
纸上画着一大片铺开的花草,就是眼前的场景,这没什么奇怪。
但压叠在花草之上,那两个赤身**、紧紧滚在一起的扭曲人形,那,那是什么?!!
这可是佛门清静地啊!
这家伙一脸严肃、道貌岸然的,居然在佛门净地画这种东西?!
罗蒿忍不住开口:“你信佛?”
男人摇了摇头:“不信。”
片刻,竟反问了回来:“你信佛?”
罗蒿也摇头:“不信。”
他顿了一顿,望着男人又补了一句:“但有些信了。”
——除了超度,他刚刚还在佛前许了一个愿。
罗蒿自己都没想到,愿望竟实现得这么快。
5
仅仅三个月,罗蒿就来了第二次。
他又做了一个左近的任务,价格不菲,但难度也很高。
这个难度劝退了排在罗蒿前面的许多人,才得以落到罗蒿眼前。
罗蒿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罗蒿也说不好,他肯接下这个任务,究竟是因为位置,还是因为金额。
总之,罗蒿费了一些功夫,做足了准备,最后顺利完成了这个任务,一如既往地截取了一段发丝,送到佛前焚香祝祷。
回身时,身后正站着那个男人。
男人不知已站了多久,见他看过来,便微微笑了一下。
“在下君珩。”男人亲善地开口道,“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君某有件事,想劳烦罗兄。”君珩如是说。
6
罗蒿面红耳赤地躺在花草中,浑身都被弯折压倒的茎叶扎得又麻又痒,仿佛到处都有虫蚁在爬,却还要摆着君珩特意调整过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
君珩就站在不远处,一如初见时那个模样,脊背挺直,表情平淡,胸有成竹。
像在做什么正经事似的。
唯一不同的,是罗蒿做了他的画里人。
君珩扫过的每一眼,落笔的每一划,都仿佛在勾勒、抚摸、凌迟他的身体。
这让罗蒿浑身战栗,颤抖不止,眼前发白,头脑晕眩,燥热得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散着的,全是来自他自己的麝香靡气。
——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他竟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
7
更要命的是,罗蒿但凡想起那天,就忍不住自己的反应。
所以罗蒿避着那小庙游走了大半年。
可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方方面面都实在非常合适的任务,罗蒿左右踌躇,还是应了下来。
这次,罗蒿居然险些栽了跟头。
他顺利完成了目标,但这任务本身就含着陷阱,罗蒿被重重伏兵围在中心,拼着重伤杀出了一道缺口,在大雨瓢泼的夜里踉跄狂奔,混沌中勉强维系着一线清明,最后倒头跌在了某块青石台级之下。
8
罗蒿醒来时,发觉身边正站着一个小沙弥。
虽是不曾见过的陌生房间,但这地方的气质平白让罗蒿觉得熟悉。
但感觉只是感觉。
长年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对杀手来说,陌生的地方就意味着不安全。
罗蒿强硬地推开小沙弥的手,不顾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流血,勉力撑到门口,正要推门,却推了个空。
罗蒿愣了下神,脚下立之不稳,直直向前跌去。
——而后跌入了一个温凉、柔暖、干净的怀抱。
很稳,很有力,很……温柔。
罗蒿头晕目眩地抬头,眼前是一片碎金似的光点,他努力眨眼,挣扎着想要看清,却身子一沉,再次落入了混沌浓稠的黑暗。
9
结果还真是那个小庙。
罗蒿忍不住唏嘘。
浑浑噩噩间,他居然不自觉地又跑来了这里。
按沙弥们的说法,是恰来此地消暑的君珩在山下捡到他,叫人把他抬上来的,还找来了城里的大夫帮他处理伤口。
按大夫的说法,他伤了筋骨,需静养三月。
罗蒿于是在庙里住了下来。
10
君珩日日都来。
有时带着大夫,有时端着药,更多的时候,是自己独身前来,只简单地把把他的脉。
罗蒿眼见着大笔大笔的银子被君珩拨给了医堂,用药都配最顶级的,不要落下病根,最好连一点疤痕都不要留——
听到这里,罗蒿忍不住瞧了君珩一眼。
他一个粗野汉子,身上疤痕不少,留不留的倒也无所谓。
但不知为何,君珩语气平淡地吩咐这些时,就是叫人觉得,这是必须、立刻、绝对要做的事。
前来复诊的大夫领命走了,罗蒿忽地出声叫住了君珩。
“你想偿还我?”君珩听他磕磕绊绊地说完,淡淡地浅笑起来,“你想怎么还?”
罗蒿非常正经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我不需要你帮我杀人。”君珩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一个喜欢躲在佛寺里画那种图的贵介公子,即便与人结怨,恐怕也是不需要夺人性命的那种。
更何况,君珩还是个这么沉静、温和的人呢?
根本就不会与人结怨吧……
不知怎地,罗蒿心里忽然冒出了些遗憾。
君珩笑着说:“但想偿还我也有法子。你继续来做我画里的人吧。每日一张,画到痊愈,如何?”
罗蒿脸都绿了。
11
君珩于是日日摆弄起他来。
初时顾忌他的身体,大多都在床上,罗蒿躺着、趴着或者侧卧着就好。
等身子骨好些了,便将整个房间都用了起来。
桌上、柜上、地上、窗上……但凡能上的,罗蒿都坐过。
而后甚至增加了更多花活儿,拉根粗绳,拉条锦绸,拉个铁链……
正着、倒着、蜷着、立着……各式姿势都叫他尝了个遍。
罗蒿又羞又累,又不能反悔——谁让他欠君珩的呢。
君珩就这点爱好,不然他还能满足人啥?
可君珩落笔的样子,斟酌着打量他的样子,笑吟吟摆弄他的样子,愈来愈让罗蒿不敢正视。
他怕看得久了、看得深了,自己就真的陷进去了。
但眼睛会逃避,身体却不会。
就像嘴上会骗人……身体却不会。
最后一天,罗蒿的伤口已尽数好全,连一点疤痕都看不到,君珩摆弄他的姿势时,指尖抚过那处完好的皮肤,还高兴地弯了弯眼睛。
罗蒿却顾不得那笑容有多好看,他正隐忍着战栗,紧紧阖眸,只期盼君珩快些摆好。
君珩却像玩出了兴致,左右翻覆,上下其手,迫得罗蒿几乎压抑不住、几次好险要吟出声来。
幸好罗蒿久经伤病,忍痛实力一等一,不然真要叫人平白看了笑话。
但君珩今日委实奇怪,罗蒿骨头都要酥了,居然还不称意。
罗蒿耐之不住,猛地睁眼,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虽然润水含春的,半点都不骇人。
君珩笑吟吟地欣赏了许久,终于肯停了手,随即稍稍俯下身去,嘴唇刚好抵在了罗蒿的耳边。
他确实束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姿势,怎么靠近都很舒服。
“要试试吗?”
君珩的唇轻抵着罗蒿的耳垂,魔魅似地,低低地问。
罗蒿猛地一颤,眼睛都直了。
而后,不知是清醒还是混沌,他竟缓缓点了点头。
12
罗蒿怒气冲冲地冲下山,边在心里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破庙了!
他的确再没去那个小庙。
他一想起那些荒唐的日子,想起君珩笑吟吟瞧他时那副戏弄耍玩、兴奋愉悦的神情,心里就一阵阵发堵。
尤其是当他在街市的书摊上看见画着自己模样的春宫图正被小贩大声叫卖,那股火气简直要冲破天灵。
小贩还很没有眼力见地笑呵呵凑上来,把那本册子直怼在他的脸上,殷勤地推销了起来。
“客官瞧瞧,这是近日最时兴的,衡君子新出的大作,可流行了!卖得最好!”
罗蒿:……
罗蒿没有当场掀了他的摊子,已经“很君子”了。
13
兜兜转转又过了几个月,罗蒿越来越坚定了自己金盆洗手、退隐业界的打算。
毕竟刀口舔血的日子并不长久。
而且,他再也不想做着做着任务,就突然冒出一个人叫卖“衡君子”的书了!!
面前刚好有一个金额不菲、看着合适的活计,罗蒿没怎么仔细考虑,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买家形容得模棱两可,只说让罗蒿提前埋伏在某个酒楼的房间,等客人进来之后,就杀掉其中一个。
——进门的客人只会有两位,其中之一是他的买主,他自然认得。
目标就是除了买主的另外一人。
罗蒿耐心地蹲在屏风后面,压缓呼吸,透过缝隙观察着房内的情形。
一直等到月华初上,灯笼纷纷挂起,一应菜色俱上齐了,门外才迎来了今日的主角。
罗蒿提起精神,凝神看去,然后被雷劈了似地,猛地一呆。
那个……那个正被买主千请万请、鞠躬哈腰、连连赔笑的家伙,不就是他恼恨了大半年的“衡君子”吗?!
14
“权相赏面,小人受宠若惊……”买主殷勤地给君珩倒茶,眼角余光不断地瞥向屏风的方向。
罗蒿却在屏风后发呆。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牙齿咬得死紧,嘴里满是血的腥气。
他知道自己该动了,手也依着习惯正紧紧地握在剑上,却怎么都拔不出来。
他呆呆地反应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想明白。
他……他的目标……
是君珩。
罗蒿的眼睛都红了。
15
罗蒿是专业的杀手。
他出的剑,又快又利,又准又狠。
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君珩仍稳稳地端着他的茶,似半点都不惊讶,还温和地冲突然跃出屏风的罗蒿微笑了一下。
罗蒿却没有心情理他。
罗蒿只沉默地望着倒地的买主,边觉得心里荒芜成了一片。
他……他再也不可能,再做一个杀手了。
他彻底背叛了杀手这个职业。
唉……就这样吧。
本也是要退隐的。
罗蒿疲惫地想。
“这么选,是对的。”君珩突然开口,笑吟吟的,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
罗蒿抬眸瞧他。
君珩道:“赴一场鸿门宴,我又岂会不做任何准备呢?”
无非是又一个陷阱罢了。
何况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罗蒿麻木地收回了目光。
“但我本不必来赴这个宴。”君珩忽又道。
罗蒿微微一僵。
胸腔里,原本凝滞沉重的心竟又不由自主地重新跳了起来。
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渐渐地,擂鼓似地,敲得他的胸骨一阵阵发麻。
君珩伸出手来,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十分珍惜、温柔的模样。
“我是为你而来。”
他说。
而后盈盈笑了一下。
16
罗蒿怔怔地瞧着。
君珩刚刚结束了一个久别重逢的长吻、稍稍退开了一些,便刚好露出了肩侧,他们正绞缠在一起的发丝。
罗蒿瞧着,忽然很想取下两缕,然后绕一个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