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 第6章 第 6 章

崔家几乎世代皆为御医，崔老先生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其中一个为养孙，独子和亲孙如今在太医院当差，养孙则是在锦衣卫当值。

梅清雪先前就给崔府下了拜帖，登门后是崔夫人相迎招待，崔夫人已过不惑，平素两人并不熟络，加上梅清雪这几年不常出来交际，是以她与崔夫人只是在各家宴会上打过寥寥无几的照面。

梅清雪拢紧狐裘，躬身道：“崔夫人，半月前我感染风寒，多亏贵府崔老先生医治开药我才无恙，今日来便是想感谢老先生的帮助。”

梅清雪招手，外面的婆子便抬进来一箱东西：“一些薄礼，还望崔夫人收下。”

崔夫人婉拒：“明夫人，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若是我公爹知晓我收了你的礼，止不了训斥我。”

“崔夫人，你先看看，说不定有你喜欢的。”梅清雪让青萝打开箱子，里面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书籍、胭脂水粉以及几匹好布等。

来时梅清雪就差人打听了崔夫人的喜好，崔夫人喜欢胭脂水粉，那想必毓芳阁的胭脂水粉定能打动她。

崔夫人一眼就认出胭脂盒上的毓芳阁标识，惊叹道：“这不是毓芳阁的最好的胭脂半边娇吗？稀贵且极为难买，明夫人，你是如何买到的？”

梅清雪道：“我与毓芳阁的掌柜相熟。”不仅熟，她还是半个老板，昔年毓芳阁濒临关门，梅清雪便投钱搭了一把手救下这个胭脂铺子。

她当时也没料到现在毓芳阁成为京城最受欢迎的胭脂铺子，受到贵夫人和名门小姐的喜爱追捧。

崔夫人震惊，继续看其他胭脂水粉，俱是外面很难买到的东西，崔夫人心花怒放，细细打量箱子里的东西。

有医书，老爷子和丈夫喜欢，布匹可以给孩子们做春衣，崔夫人没办法拒绝，遂收下了。

收下东西，崔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梅清雪：“崔夫人，我有意拜访崔老先生。”

“明夫人，需要等一会儿，公爹眼下正在修撰医书，此时最不喜被人叨扰。”

梅清雪颔首，崔夫人让嬷嬷看茶，两位夫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起来，丫鬟打扮的明敏趁着她们吃茶的空档悄声对梅清雪道：“母亲，我肚子疼，想去方便。”

梅清雪叮嘱明敏在崔府不要惹出事端，说话要把住门，旋即请求崔夫人招人带明敏去方便，崔夫人二话不说就招了个小丫头。

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一个嬷嬷进来说：“夫人，解少爷来了。”

崔夫人道：“让他进来。”

未及片刻，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慢条斯理揭开帘子信步进来。

他身着玄色束腰锦袍，背脊挺拔，目如朗星，眼尾略微上挑，眉宇间透出几分冷漠的含情，唇瓣殷红，五官分明，样貌英挺俊美。

初见宛如高升的旭日，绚丽璀璨，灼人眼球，再看，薄薄的雾气凭空生出，遮住旭日光辉，让其显得温和而内敛。

少年着实生得一副得天独厚的容貌，虽说容貌带着一种强烈的、攻击性的美，可他沉稳的气质削弱了身上携带的攻击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舒服。

梅清雪不由惊愣。

少年注意到厅中有客人，眼神在梅清雪身上逗留一瞬，便躬身行礼：“自熙见过伯母。”

闻声，梅清雪觉得耳熟，不露声色打量少年。

崔夫人笑笑，随即道：“自熙，这位是明府明侍郎的夫人。”

“明夫人，这位是我崔家的远房亲戚，家中事变，现暂居在府中，姓解，名自熙。”

解自熙略微仰头，正正与梅清雪看过来的视线对上，解自熙行礼道：“晚辈解自熙见过夫人。”

梅清雪点头，端起茶瓯吃了一口清茶，这声音越听越熟悉，太像那位小公子的声音了，不对，不是像，简直如出一辙。

崔夫人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解自熙微笑：“来给您请安。”

崔夫人眨眨眼，心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面上崔夫人道：“你没去给公爹打下手？”

解自熙面露无奈：“去了，老爷子嫌我晒的草药不好，将我赶了出来。”

“这么说你才从荣安堂出来了，那他可是忙完了？”

解自熙：“差不多了，现在应该就窝在他那小院子里歇息呢。”

崔夫人得到确切消息，立刻对梅清雪道：“明夫人，现在可以去拜访公爹了。”

梅清雪：“好。”

解自熙适时插嘴：“伯母，伯父从宫里传来话，宫里贵人生病，这两天他就不回府了，让您赶紧给他送几件换洗衣服。”

崔夫人一听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一方面是给丈夫送衣，一方面是要领梅清雪去拜访公爹，毕竟人家送了那么多礼，她作为崔家主母，于情于理也该亲自领着去，不可怠慢。

梅清雪体贴道：“崔夫人先去给崔御医送衣吧，此事更重要，夫人叫个人领着我去就好。”

崔夫人犹豫。

解自熙十分懂事道：“伯母，我正好也要回去找老爷子，不如就由我给明夫人带路吧。”

崔夫人：“那就有劳你给明夫人带路了。”

解自熙：“伯母放心。”他看向梅清雪，伸出手，“明夫人，这边请。”

梅清雪：“麻烦解公子了。”

解自熙牵唇，脸上带着淡淡的、恭谦的笑意。

解自熙领着梅清雪出了厅子前往荣安堂，崔府不大，但从后院花厅到荣安堂也要几回合脚程。

起初两人并没有说话，直到走过抄手回廊时来了一阵风，解自熙回身道：“夫人，老爷子给的生息丸您可服用了？”

梅清雪：“你问这个作甚？”

解自熙解释道：“夫人莫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生息丸的口感，另外作为一个小大夫关心病人的身体。”

梅清雪：“你也是学医的？”

解自熙：“我只是给老爷子打下手的，只是那日随老爷子去明府时见过夫人，遂有些担忧夫人身体，这才冒昧询问，若是夫人觉得唐突，那我向夫人赔个不是。”

梅清雪诧异道：“无妨，原来你是先前跟在老先生身边的药童。”

“是啊，老爷子脾气古怪，以前那些药童全被老爷子折磨得生不如死，自此后他老人家就招不到合适的药童了，遂将我抓来做苦力。”解自熙作苦恼状，眉目鲜活。

梅清雪笑了一下：“生息丸我吃过了，味道有一点苦涩。”

解自熙抱怨道：“我就说让他弄甜点，这样病人吃起来也会好受些，可老爷子就是固执己见，说什么加甜不就成糖丸了么？”

梅清雪：“不打紧，解公子，我问你一件事，那生息丸可是极为贵重？”

解自熙解释：“夫人误会了，就是老爷子自己捣鼓出来的补丸，用了些平常的补药罢了。”

梅清雪颔首，赞叹道：“老先生老当益壮，这个年岁还致力研究药，令人敬佩。”

解自熙莞尔：“老爷子也就只有这个爱好可以解乏，不然每天呆在家里吃早发霉。”

梅清雪心想他说话挺有意思，约莫知晓眼前少年与崔老先生感情好，不然不会这么说。

安静的气氛渐渐变得和缓轻快。

“对了，夫人，您若是不嫌弃，往后吃药后含一粒这个糖丸，可以散苦。”说着，解自熙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

梅清雪婉拒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吃，我不怕苦。”

解自熙敛眸，没再勉强。

“你帮崔老先生做事会不会很辛苦？”梅清雪询问道，解自熙健谈，加上长了副好样貌，招人喜欢，梅清雪有些喜欢同他说话。

两人闲谈，不知不觉荣安堂到了，解自熙眼底涌出一抹可惜，转而道：“老爷子，明夫人来找你了。”

院子里没有动静，只有浓郁的草药味。

解自熙：“明夫人，请。”

梅清雪犹豫：“真的可以进去？”

解自熙道：“当然可以了，若是老爷子不愿意，他会毫不客气让人滚蛋的。”

梅清雪点头。

入得屋里，就见崔老先生侧身睡在罗汉榻上，梅清雪只看到他的背影。

“老先生。”

崔老先生慢吞吞起身，扫眼梅清雪和解自熙，开口就道：“身体如何了？”

梅清雪：“已然康健，多谢老先生担心。”

崔老先生：“药记得吃，对了，饮食上要注意不要只吃素的，荤的也要沾些，这世上没有比身体最重要了。”

“老先生说的是，我今日来是为了向你表达谢意，多谢老先生为我治病。”梅清雪屈膝行大礼。

梅清雪：“老先生，此次来我还带了些薄礼。”

崔老先生看着，道：“好了好了，尽搞些没用的，我不要，你都收回去，我乏了要休息。”

梅清雪道：“老先生，崔夫人已经收下薄礼，希望老先生喜欢。”

“你这姑娘还真是的，算了算了，解小子，赶紧送明夫人离开。崔老先生说完倒下就睡。

梅清雪没再叨扰，同解自熙出去。

解自熙：“夫人莫怪，老爷子就这个性子。”

梅清雪抿唇微笑。

“解公子，你不是找老先生吧，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

解自熙：“那不成，老爷子吩咐让我送你离开，我自当遵守，送夫人出府。”

梅清雪无奈，由着他去了，二人出了荣安堂，梅清雪准备回厅堂，与明敏以及青萝等人汇合回府。

解自熙走起前头，梅清雪走在后头。

少年身量委实高大，起码比她高出一个半头。

望着他的背影，梅清雪心中愈发狐疑，脚步不自觉放缓。

见梅清雪没有跟上来，解自熙驻足扭头：“夫人，怎么了？”

回廊旁边的榕树挡住倾斜的阳光，廊道里头略显暗淡，从梅清雪的角度恰好可见解自熙优越的下颌骨，他那双眼睛也越看越熟悉。

梅清雪的猜想愈发笃定，踟蹰着试探道：“解公子，上元节那天你也有出去？”

解自熙含着笑，回答很快，似乎就在等梅清雪问出问题。

“是出去了。”

梅清雪：“你是阿照？”

解自熙乌黑的瞳孔中焕发出灼灼的光芒：“是我，夫人。”

“原来你不叫阿照，真名叫解自熙啊。”

梅清雪本就对解自熙这个小辈有些好感，现下他又是上元节出现的阿照，这让梅清雪感到高兴。

解自熙：“我并未诓骗夫人，我叫解自熙，也叫阿照，只不过阿照是我的小名。”

“你既认出我，为何不告诉我？”

解自熙：“当时我戴着面具，若贸然告诉夫人我的身份，我怕夫人不喜。”

梅清雪：“不会的。”

“这么说夫人与我再见很开心了？”解自熙询问道，语调裹着不易察觉的欢喜。

梅清雪想了想：“是吧，主要是你的叆叇尚在我这，我想还你，不过今日我并不知会遇见你，并未携带叆叇，你何时有时间，我拿来还你。”

解自熙敛眸，笑着吐出一口气，道：“明日我有时间。”

“好，明日巳时二刻八仙楼，正好请你吃顿饭，披风和灯笼总不能白收。”

解自熙直直看着她，弯唇：“那就约定好了，夫人务必要来。”

话语意味深长。

“嗯。”

回到厅堂后，梅清雪还没看到明敏过来，恐她出事便要去找，解自熙道：“夫人莫急，崔府我熟，您稍等片刻，我去找那丫鬟。”

“那就有劳了。”

解自熙笑了笑。

没多久，解自熙就带着明敏回来了。

梅清雪小声道：“敏姐儿，你跑哪去了？方便需要那么久？”

明敏眼神闪烁：“母亲，我、我就是迷路了。”

梅清雪微微蹙眉，终究是没问什么，尔后解自熙送梅清雪等人出府，目送明府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