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 第17章 第 17 章

明舒收拾好自己，在梨园蹉跎一阵，才心惊胆战回到府中。

从班主口中，他得知母亲今日来梨园看戏，正正好看完了那场《赵氏孤儿》，明舒侥幸地想，母亲应当没有认出他，适才母亲想见他，但好在他没有选择见。

没事的，母亲没有发现。

入府后，一切相安无事，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明舒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根本不敢看后面。

“哈哈哈，兄长，你被我吓到了？”

明舒扭头，才发现是明敏，他松了一口气：“妹妹，你鬼鬼祟祟跑到我后面作甚？”

明敏抗议道：“我哪里鬼鬼祟祟，是你自己太入神没发现我，好了不说这个了，母亲叫你去她院里。”

明舒眸色紧张，压低声音道：“母亲找我作甚？”

明敏：“你去不就知道了。”说罢，明敏推着明舒进月洞门，尔后对明舒招手说再见。

明舒咽咽口水，最终来到梅清雪院中，一抬眼就见到坐在正位上的梅清雪。

“母亲。”明舒行礼。

“舒哥儿，你来了，快坐，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碗血燕羹，你在国子监读书辛苦了，喝了这血燕补补身子。”

明舒上前，接过梅清雪手里的瓷碗，慢条斯理喝血燕羹，梅清雪细心瞥见明舒手指上未洗干净的胭脂粉。

“累不累？国子监功课繁重么？”梅清雪柔声道。

明舒道：“不累的，母亲无须操心。”

梅清雪：“若是累了就告诉我，莫要憋在心中。”

“好。”

接着梅清雪继续询问，多是一些嘘寒问暖的体己话，气氛温馨平和，明舒紧绷的精神也逐渐放松。

喝完血燕，明舒想起身告退，梅清雪慢悠悠递过一张巾帕：“擦擦手上的胭脂。”

话落一瞬，明舒浑身冰凉，一时之间不敢抬头与梅清雪对视。

“舒哥儿。”梅清雪柔声唤道。

明舒的脖颈像是被蟒蛇缠绕绞紧，喉骨嘎吱嘎吱响，半晌，他迟疑颤声道：“母亲，您知道了？”

梅清雪面容平和温柔：“你是我儿子，我怎会认不出你的身影？”

扑通一声，明舒跪在地上，面露惶恐，歉疚道：“对不住，母亲，儿子让您失望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舒哥儿，你勿要紧张，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很疑惑，你为何要扮作花旦？你是喜欢唱戏吗？”梅清雪伸手扶起明舒。

明舒垂首，肩膀颤抖。

“母亲，您都看到了？”声音低不可闻。

梅清雪：“你扮的花旦唱得很好，妆容也画得很精致，当时我都以为你是个女子，正因为你唱得好，我才想着见你一面，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出色的花旦竟是我儿子。”

说着，梅清雪脸上出现骄傲之色，她似乎并没有因为明舒扮花旦而生气，反而与荣有焉。

明舒听言惊愕不已，“母亲，您没被我吓到吗？”

“怎会？”

“我是不是很不正常，一个男人竟然扮作花旦。”

“勿要妄自菲薄，舒哥儿，在我心里，你是个正常的好孩子，孝顺有礼，温和善良，是让我骄傲的孩子。”

梅清雪捉住明舒的手，轻轻拍打，柔声道：“舒哥儿，你是我儿子，是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既然扮花旦唱戏，想必一定有你的理由，你若不介意，不妨与我说说，作为你的母亲，我很担心你。”

她的话温柔而包容，充满关怀与爱意，表达着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尊重与呵护。

明舒抬头，直直望着梅清雪，心中油然生出蓬勃的温暖之意。

“母亲......”明舒张嘴，清俊的眉眼间逐渐透出压抑的痛苦，到底自尊心作祟，他有些难以启齿。

“舒哥儿，没事，你若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母亲不急，只是你在梨园唱戏一事最好不要被旁人发现，那梨园的老班主和新班主可是知道你的身份？”

明舒：“老班主知道，但新班主不知，母亲放心，他们嘴巴极为严实，我平日出入梨园也很小心。”

“那就好。”

母子俩俱知晓事情暴露的后果，心照不宣。

“舒哥儿，万事谨慎。”梅清雪叮嘱道。

明舒犹豫再三，面带神伤，终于吐露心声：“母亲，我并不是喜欢扮花旦唱戏，只是在发泄。”

“母亲，我知晓你和父亲对我有极大期望，但儿子真的厌烦读书，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母亲，我和您一样喜欢书画，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您喜欢画画，总是将我抱在跟前，握着我的手教我画梅花，画鸟雀，画鱼虾......您向我描述那神奇美丽的画中世界，令我心向神往，那时候我总是吵着要你教我画画，可后来——

您不再教我画画，为了这个家，您自己舍弃了画笔，作为您的儿子，我亦喜爱书画，我认为自己该继承母亲您昔日的意愿。

然父亲一心期许我读书考中功名，光耀门楣，我一边应付父亲，一边偷偷画画，但好景不长，偷画的事被父亲知晓，他骂我不务正业，骂我辜负他的期望，烧光了我的画作，将我的画具全部丢掉了，不准我再画画，发现一次就......”

明舒身子微微战栗，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呵护和尊重，他再也没有隐瞒压抑，像个孩子一般，在母亲面前毫无保留自己的脆弱和委屈。

“父亲逼迫我读书，我不想辜负你们对我的期望，咬着牙读，结果您也知道，儿子在国子监的成绩很差，曾经儿子拿着最引以为傲的书法呈给父亲，可父亲完全不关心，他只在意我的经策功课。

母亲，我不是没努力过，但是我真的读不进去，我对那些名利根本没有兴致，我就想重新拿起画笔......父亲不准我画，我心中实在苦闷难受，又无处倾诉，只好唱戏发泄。”

明舒面露深重的厌倦。

梅清雪静静聆听，未料懂事恭顺的儿子在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痛苦，而她却始终没看出来。

一直以来，明舒稳重知礼，根本不需要梅清雪多加操心，而明敏性子活泼骄纵，正是闹腾的年纪，梅清雪大部分心思全用来操心明敏了，也导致她忽略了明舒。

原来明舒真心热爱书画，就同当年的她一样。

梅清雪自责愧疚，明舒像谁不好，偏生像了现在的自己，什么事都喜欢一力承当，怕在意的人担忧，遂竭尽全力隐藏情绪，哪怕至亲之人也难以洞悉。

“舒哥儿，对不住，是母亲疏忽你了。”

照明舒的性情，若非她撞见，恐怕他这辈子也不会说这些事。

梅清雪心闷，明舒愧疚道：“母亲，不是您的错，是儿子自己不中用，没办法实现你和父亲的期待。”

梅清雪柔声：“傻孩子，我只期待你健康平安，你若不喜欢读书，那便不读了，你学得已经够多了，我支持你走书画这一条路，你的事我会和你父亲去说。”

明舒想起明笙之，后背隐隐作痛，焦虑又不安，手指发抖。

他担忧道：“母亲，还是不要了，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梅清雪：“我会看着办的。”

“舒哥儿，你怎么在抖？怎么了？”

“母亲，儿子好累。”明舒努力抑制住发抖，委屈道。

梅清雪心疼不已：“在与你父亲商议好前，舒哥儿你便称病请假吧。”

明舒：“......嗯，母亲，您为何不再拿笔了？”

梅清雪沉吟：“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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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明舒这些年的遭遇，梅清雪心痛，待明笙之下朝后她立刻去寻，打算探探明笙之口风。

梅清雪道：“夫君，舒哥儿病了，大夫说他病得不轻，需要好生调养，我想应当是国子监课业太繁重导致，加上又吹了风，我打算给他请半月假。”

明笙之：“身体可有好些？”

“刚吃药睡了。”

明笙之点头：“就是普通风寒？”

“比风寒更严重。”

明笙之：“那也没必要休息半个月，好歹是个男儿，至多三天，这风寒就好了，想当年我感染风寒不也照样挑灯读书吗？他为何不行？请半月假太久了，届时他再回去肯定赶不上学业进程，太耽搁了。”

梅清雪：“夫君，今儿舒哥儿回来，整个状态就很不对劲，满脸疲倦，甚而有厌学的情绪，我担心这孩子会出什么意外，便想让他好生歇息。”

“厌学疲倦？他那是不思进取，夫人你就是太宽容慈爱了，我看舒哥儿明显是想逃避，他这回考试又没考好，简直丢人，他这病估计就是装的，怕我责罚，等会我去瞧瞧就知道了。”

听着明笙之的话，梅清雪忽然心生厌恶，看着眼前的男人，发现他满脸丑恶。

他只顾自己颜面和利益，自私自利，丝毫不去考虑儿子的感受，诚然他让舒哥儿读书的初衷是好的，可他却不肯倾听舒哥儿的想法，践踏舒哥儿的兴致，过度强迫，以至于舒哥儿压抑又恐惧。

根据梅清雪对明笙之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松口，梅清雪一筹莫展，迷茫无措，该怎么办？

和离，两个字从脑中划过，带孩子们离开好像是最好的选择。

明笙之就舒哥儿一个嫡子......但明笙之不知有舒哥儿一个儿子，还有逸哥儿，听说曦月肚子里揣的也是个男孩。

梅清雪按按太阳穴，此事得好生思量。

“夫君，我知道你是为舒哥儿好，可舒哥儿是真病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就让舒哥儿好生歇息吧，也可以在家陪陪我，就算耽误功课，届时请个夫子来教不好吗？”梅清雪柔声说。

“何况夫君你现在在争位置，放舒哥儿在家，你也少操心，可以专心仕途。”

明笙之觉得她说得在理，无奈点头：“就随夫人的意吧。”

从明笙之那边出来，刘氏的人过来找梅清雪，说老太太找她有事。

至屋内，刘氏正带着逸哥儿玩九连环，梅清雪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会儿，梅清雪道：“婆母，您找我作甚？”

刘氏：“逸哥儿不是要过五岁生辰了么？我想给他办个生辰宴，要大点，你安排吧。”

梅清雪：“是。”

这时逸哥儿烦躁道：“祖母，我解不开。”

刘氏也不会，对梅清雪道：“清雪，我记得你不是会吗？”

梅清雪：“婆母，我已经忘了九连环该怎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