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拿烟扔他:“呸,你真渣。但是你又从来不乱玩男女关系,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艺术家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扫了眼,小声说,“哥们儿,有问题要尽早去医院啊,别讳疾忌医。”
段寻灰蓝色的瞳仁淡淡地觑着发小,侧头躲开了扔过来的香烟,彬彬有礼道:“谢谢你,到时候你介绍医生给我。不要乱扔东西,去捡起来。”
“……”李仁又想,能这样顺着他的话开玩笑的,看来应该没有问题。
他又放心了。
不过他发现他这个发小,虽然不做生意不从政不参军,但毕竟是段家人,言行举止间总有种上位者的冷漠气场。
绅士,偶尔又开朗温柔体贴,缘缘要是跟他接触,肯定会喜欢上他的。
哎。李仁心里还是觉得可惜。
这么好的皮相,资本,家世,品格,怎么偏偏长在了这么个没心没肺,冷心冷清的人渣身上。
李仁又骂了句:“你真是个人渣——算了,感情这事儿不能强求…对了,我听人说,你还在筹备那部新电影?都快一整年了,也没见你有个动静,卡在哪儿了?”
段寻:“女主角的人选一直没确定。”
“有那么难找吗?还是你眼高于顶。”
“我有吗?”段寻漫不经心地望向林子的远处。
剧组还在拍替身的戏份,夕阳的光透过林子的树叶晕染开一层模糊的影子。
庄以绵骑着马儿在树影间穿巡而过,肩臂处的郁金色披帛像水族馆里灯影下晃动的金鱼尾巴,绚丽而鲜活,影影绰绰。
“那你看缘缘怎么样。”
李仁也不藏着掖着了。
李缘随人脾气乖张了一些,任性了一些——
虽然圈里内外都知道她大小姐做派,但是不得不承认,李缘,有天赋。
她这个人,一旦认真起来,投入进去,是可以在大荧幕上贡献出非常有质感,层次的表演。
进圈之后,李缘也拿了几座有分量的影后奖杯。
给段寻当女主?
绰绰有余。
段寻轻淡地移回视线,促狭地笑:“你这个哥哥当得…感情的事儿不能强求,工作也要为她求一求是么?李缘能力是很优秀,但是,并不合适。”
“哪里不符合你的标准?或者说,你有标准吗?”
段寻微笑:“起码不应该旷工一整个早上,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一个不稳定的演员,会带给投资人带来极大的风险。”
“你…”李仁下意识护短,然而的确是自家小妹做得很不对,“段寻,你少装,你自己就是投资人,害怕赔钱?你缺钱?少说鬼话了,你有钱得走两步身上就掉金条。是,缘缘不够敬业,可是她有天分有能力啊,不然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演员?”
段寻笑了笑,没有回答。
李仁又说:“其实有名气的演员多多少少都有点耍大牌的毛病,而且你当导演,你是土皇帝,我不相信有任何人敢在你面前横得起来——”
“当然了,没有任何名气基础的新人会更加敬畏这个行业,但是你确定要用这样的人?赚不赚钱的事另说,主要是没基础,一切都要你亲自调教,麻烦得很。据我所知,你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段寻声线冷淡,漫不经心地只是低笑,“是啊,我很怕麻烦的。”
李仁得意于自己这张嘴,真是太会当说客了,“我说了吧,所以不要选没有经验的素人。考虑考虑咱们家的缘缘,怎么样?”
段寻说:“我再考虑下。”
李仁也不再催促,知道他这个发小看起来温和平静,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人,催多了反而讨不到什么好。
李仁挂笑:“行,不催你。走呗?请你吃饭。还得谢谢你大方借我车去捞我妹妹。”
李仁也是一身正装,刚跟段寻从一个项目会上下来,准备去吃午饭,谁知道突然出了事儿。
段寻看了看腕表:“下次吧。下午侄女放学要来我家做客。”
李仁挑眉,觉得这话倒是意外:“你是那种会热心招待小朋友的好小叔?”
段寻无奈地笑:“前几天捡了只猫,她放心不下,非要上门来看。”
“行吧。我欠你一顿饭。走吧,再去看一眼我小妹,然后咱们就走了。没发现么?咱们俩在这儿,气氛都变得奇怪了,到处都有人捧着抬着,显得跟什么似的,怪不自在的。”
段寻笑笑,显然已经见怪不怪,轻描淡写:“剧组向来是这么封建的地方。”
李仁装腔作势:“是,段老师。”
段寻没有理他。
李仁悻悻地挠了挠鼻子。
他这个发小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实在是太冷淡了,越熟悉的人越知道他沉寂冷漠的本性。
-
剧组的工作结束以后,庄以绵翻身下马,驯马师过来把马儿牵走,以绵拆妆换装,化妆的小姐姐给以绵递了一瓶果汁饮料,“喏,辛苦啦,这是剧组请的饮料。”
庄以绵把饮料接了过来,眼眸眨了眨,心里想,怎么这么巧。
又是这个牌子的果汁。
以绵抓着沉甸甸的果汁饮料瓶,手心里沾了一点儿冰凉的水珠。
“对了,”化妆小姐姐又说,“准确来说,不是剧组请的。是今天来探班的段寻老师请的。他本人简直是男神级别的建模,人也好好啊。”
庄以绵正打算拧开饮料瓶的手又放了下来,轻声问,“段寻老师请的?”
“是啊。”化妆小姐姐大口喝着果汁,嘴唇上沾了一点儿湿润的痕迹,冰凉的饮料灌入喉咙,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天,此刻终于有了些慰藉。
她却看到以绵没打算喝,而是用手背把饮料瓶上的冰凉水珠仔细擦了擦,紧接着,拿出自己带过来的帆布袋,小心地把那瓶饮料放了进去。
化妆小姐姐觉得奇怪:“你不喝?很好喝啊,冰冰凉凉的。”
庄以绵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嗯,我不喝,现在我不是很热。谢谢老师。”
“好吧。”化妆小姐姐拧上了饮料瓶的盖子,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诶,诶,那个谁。”有人在叫以绵和妆姐。
庄以绵拎着帆布袋,回头,剧组的女演员李缘正在不耐烦地看着她们俩。
以绵其实准备去拆妆下班回学校吃饭了,这会儿不得不放下帆布袋,微笑问:“缘姐,有什么事情吗?我是庄以绵。”
女一号当惯了天龙人,表情永远是一副轻微的厌世带着点儿烦躁,也没认真听以绵的自我介绍,颐指气使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的替身,对吧?你们俩现在没什么事吧。”
庄以绵眉心微跳了一下:“我得回学校了。这里离我学校很远,太晚了…我怕不安全。”
化妆小姐姐也说:“缘姐,女三号的老师待会马上要上戏了…我…,”
李缘径直打断了她们俩:“你,替身,待会我让我助理送你去学校,女三号?让她等等吧,我都没拍完呢。情况特殊,我四个助理都不在身边,CHANEL的工作人员在外面等着给我拿礼服,你们去帮我接一下他们。”
“但是…。”化妆小姐姐觉得好奇怪,怎么会这个时候试衣服。
其实正常情况下,这会儿李缘应该收工回酒店了,白天拍戏,晚上在酒店试衣服正好。
可是今天李缘旷工了一整个白天,导演在圈内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直接对大小姐讲“工作落下了就得给我补回来”。
时间实在错不开。
李缘只能将就着用一下剧组的化妆间——
她是天龙人大小姐,剧组的化妆间也往豪华套间的规格布置,倒也不算太委屈了CHANEL的高定设计师们。
庄以绵的唇动了动,正想说话,李缘突然发脾气了,被迫开夜工,她本来就很烦,这会儿捏了个软柿子就开始发难。
“让你去就去!我还使唤不动一个小替身和一个小小的化妆师了!我只是让你去帮我接一下设计师,请问有让你三跪九叩爬着过去吗!”
李缘突如其来的发难引来剧组的注目,站在大小姐面前的以绵和化妆小姐姐一时间受到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庄以绵表情有些难堪,拎着帆布包,细细的带子勒得她手心一片通红。
庄以绵以绵一向乐呵呵的,脾气又好,那些小声的阴阳怪气和白眼,她从来不往心里去。
在她的人生中,除了…几乎很少受到过这样直白的刁难和大声咒骂。
李缘兜头责骂下来,庄以绵想说话,张开嘴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剧组里人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安静了下来。
只有摄影机器运转发出的微弱的噪鸣。
气氛僵硬得无法呼吸。
片刻后,还是剧组的制片主任出来揽起圆场的活儿,半是笑容半是责难的语气,推了下庄以绵和妆姐:“干嘛呢干嘛呢,缘缘叫你做什么你就去,怎么这么不懂得变通呢?”
眼睛在剧组里转了一圈,严厉地吼所有人:“所有人都给我管好你们自己的手机,告诉你们,咱们剧组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网上各社交媒体也有大数据抓取,今天的事给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字,就等着赔钱,进去吃牢饭。我劝大家上网的时候还是要慎重哈。”
又赔笑看着李缘:“不好意思,缘缘姐,你看这俩小姑娘,新面孔,一看就不会来事儿,别往心里去啊,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李缘冷笑了下。
她是典型的狐狸眼睛,生气的时候眼尾往上挑梢,愈加盛气凌人。
制片主任变脸的本事一绝,转回头面对两位小角色,语气又变得居高临下:“缘缘姐都以大局为重了,不跟你们俩计较,你们俩还站这儿干什么?赶紧去做缘缘姐交代给你们的事啊!”
“去!”制片主任又推了一把两个女孩,催促她们赶紧动身去干活儿。
风暴中心的主角退去,剧组的气氛却像被一层薄薄的塑料膜裹住了。
每个人都在那层透明而窒息的膜布下,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紧绷的气氛才渐渐松动下来。
“真是的,现在的新人,以为自己长着一张好脸就分不清大小王了,”制片主任带着两个人走远了,还能听见他的絮絮叨叨。
“…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在剧组乃至娱乐圈混饭吃,不是有一张好脸或者有几把刷子就能混得开了,”
以绵和化妆小姐姐沉默。
“你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懂吧?”
“什么叫七窍玲珑心…就是你得长眼睛,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得像赶畜生那样叫着关着,心里得有一杆秤!”
制片主任显然很得意于他的“剧组经”,一路都在说教,差不多走远了,他拍了拍她们:“好了,今天我就先教你们这么多,你们去做李缘交代给你们的事吧。”
妆姐:“真的要我们去?可是…”
她以为制片主任站出来只是和稀泥,找个台阶给双方下,她才强行忍了这老头一路的说教。
制片主任过足了说教的瘾头,对两个女生再没有多一个眼神。
手机狂响,又有人催他了,他低头看信息,随意打发道,“当然,不然我怎么李缘交代?去门口行了,待会儿我把李缘助理的微信推给你们,对接好,不好出错了。”
制片主任抬起头,又很得意,“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李缘出席大陆电影奖的礼服,说不好是要穿这身衣服拿再影后的,影后,懂吗?你们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