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为什么一直在响 第16章 灰尘

距离黎橙被叫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三班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一段时间黎橙的生物作业做得不错，生物老师也对她有了点印象，上课上着上着看了眼时间问黎橙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啊老师，好像不是老徐叫的她。刚才那老师不是七班的吗？”班长回答了这个问题。

章嘉敏和廖振洋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茫然。

应该没什么事吧，但两个人心里都有种隐约的不安。

等一个老师进来翻找了黎橙的桌子，还把廖振洋桌子上醒目的画拿走之后。

两个人更是觉得不妙。

直到生物课下，黎橙仍然没回来。

章嘉敏和廖振洋跑了几个任课老师的办公室，都没看到她的影子。

却不知道她现在其实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

上课铃响，他们不得不回到教室。

章嘉敏心有点乱，翻出偷偷带来学校的手机给叶逸之发了消息，问他能不能帮忙跟徐珊打听一下黎橙怎么了。

不应该去这么久的，章嘉敏发完消息，手机上立马弹了一条出来：我问问。

办公室里的徐珊不论问黎橙什么她都不肯说话了。

黎建霖她还没联系，是出于某种直觉没联系。

徐珊当老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都见过，黎橙对她来说也很特殊。

事情其实比主任说得更严重，因为不只是涉及的金额过大，公安民警那边还找到了带着文字的卡片，印着类似传教的东西。

不只是几个学校在流传这些，还有学生为了买这些东西朝社会闲散人员借钱，还被收了高/利/贷。

风声都已经传到了教育局那里。

黎橙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徐珊要弄清楚。

愁云密布在徐珊的头顶，她不懂为什么小小的一张画，能牵扯出这么大一件事情。

也不懂黎橙为什么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其他班的几个老师轮番上阵，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黎橙，这件事可以是小事，但你要配合我们啊。”

“老师们都知道你可能年纪小，不懂这些，等下警察来了，你不能不说话。”

黎橙一言不发，素描本已经回到了她手里，边角已经被她搓烂了一块。

徐珊正着急上火之际，一通救火的电话打了过来。

一眼看到叶逸之的名字，她立马起身到了办公室外面。

听完徐珊的话，叶逸之说我马上过来。

徐珊总算是松了口气：“你暂时先别跟她爸爸说，这事我觉得跟黎橙没太大关系。”

“我知道，谢谢徐老师。”

—

叶逸之进办公室前从玻璃窗里看到了窗边的人。

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显出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孤立无援。

叶逸之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被注意到了。

教导主任看了看身形瘦高的男生，问他是哪个班的学生。

“我是黎橙的家长。”

教导主任怀疑的目光落在叶逸之身上，这么年轻是什么家长？这脸有二十吗？

徐珊赶紧解释说叶逸之是黎橙的哥哥，在隔壁工大上学，过来比较方便。

听起来挺合理的。

“这不是……二中的理科状元吗？”有个老师认出了叶逸之，“叶逸之？”

教导主任被这一提醒，也认出来了。

“我来问问我妹妹做错了什么事。”叶逸之并不接话，提出了疑问，“她画的画跟迷信有什么关系。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她头上。”

两个在讨论的家长收了声，其中一个看着叶逸之说：“你妹妹没做错事就不会在这儿了小伙子。”

叶逸之看向那中年家长：“这么说你也做错事了，所以会在这里喽？”

家长被叶逸之一句话噎得说不上话，半晌才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过来人提醒你一下而已。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不要走上歪道。”

“不需要。”叶逸之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家小姑娘长得漂亮，想怎么走怎么走。什么是歪道？”

此时负责这个事件的公安民警也总算到场，还带着刚收缴上来的各种制品和两个瘦骨嶙峋的社会小青年。

民警同志刚好听到了叶逸之这句话，看了他一眼，客气地说：“这件事还在调查中，并不是要把事情推到孩子身上。”

说实话，他们知道画的源头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知道大概率跟人没什么关系。

一个月将近五十万的流水，有组织有纪律，并不是一个高中生就能干出来的事情。

过来也只是按照流程办事，因为有人指认黎橙。

叶逸之拨开人群，坐在了心思不在这里的黎橙身边。

黎橙的手紧紧压在膝盖上，校裤上多了一些斑斑点点的深色痕迹。

叶逸之伸出手，黎橙把手拿开。

停顿了一下，叶逸之抓住黎橙的手腕，低声说我看看。

黎橙和他僵持着，叶逸之就慢慢动作，一点一点把她手心翻过来。

黎橙的手心血淋淋的，剪成月牙的指缝里全是血迹。

“我就说她心理有点问题……”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看着就有病。”

黎橙又把手盖了起来。

叶逸之抬眼，隔着人群看了眼探头探脑一脸果然如此的男生。

后者被他的眼神吓了一下，闭上了嘴。

徐珊跑去自己的办公室翻箱倒柜了一番找到了备用的酒精棉签，表情心疼又自责。

这明显是把孩子逼急了。

叶逸之用棉签蘸了酒精，涂上去之前说会有点疼，动作轻且慢地把黎橙手心的血迹都擦干净了，指甲缝里的血也被棉签清理掉一大部分。

“我单独跟她聊一会儿，可以吗？”叶逸之把棉签丢了，对徐珊说。

徐珊给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小办公室，叶逸之关上门前说麻烦徐老师。

“不麻烦，你好好跟她说说。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小办公室没什么人用，空气里有股干燥的灰尘味。

黎橙靠着桌子，罚站一样站得笔直。

叶逸之把素描本放在一边，硬纸壳接触桌面发出啪的一声。

黎橙的眼睫颤了颤。

“你听过有罪推定吗？”叶逸之开口，也不管黎橙听没听，自顾自地往下说，“就是假定一个人有罪，需要这个人为自己辩解，或者提供证据为自己证明自己是无罪的。”

黎橙抬头看他，眼神倔强：“我现在要去跟他们说和我没关系吗？”

叶逸之笑了下说：“我同学说，这个法条只在一些特定情景中使用。大多数情况是不适用的，所以我觉得你不跟他们交流是对的。”

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漂亮话，黎橙对叶逸之的弦外之音并不感冒。

叶逸之对黎橙的再次沉默并不意外，手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摸了一把，确认没有灰之后让黎橙坐。

黎橙没动，叶逸之拽着椅子坐在了黎橙的面前，仰视看着她。

这种情况下，黎橙要想不跟他对视，要么走，要么抬起头。

走是走不了的，叶逸之的长腿跟没地方放一样，随意地伸着。

手里的伤口有些发烫，痒一阵疼一阵的。

黎橙不自觉地想把手往衣服上蹭，却被眼疾手快的叶逸之一把抓住。

他一手捏住黎橙一只手，两个人跟玩什么大手拉小手的游戏一样。

黎橙挣了挣，没挣开。

叶逸之漂亮的眉眼皱了皱：“虽然现在时间是有点早，但我在想要不要给你买双手套戴着。”

黎橙的手指被叶逸之掰着，手掌被迫摊开朝向他。

时间在他们的僵持中一点点流逝。

“想走吗？”叶逸之问黎橙，“想走就说话，不然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到放学，当给自己放半天假。”

叶逸之这话听着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黎橙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说：“想走。”

那些事情无论如何她都还要是去面对的，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大多数人已经觉得她有问题了。

“哦，这样啊。”叶逸之没有松手，“继续下一个问题，你讨厌我吗？”

黎橙没有了交流的**。

“那我猜猜，你应该不讨厌我。你那小朋友都知道你有事情来找我了。”叶逸之弯了弯眼睛，“挺好的，我也算是你们阵营的人了。”

阵营这个词，黎橙经常在章嘉敏嘴里听到。

不用叶逸之说，她也知道小朋友是章嘉敏。

“章嘉敏说你被别的班的恶狼叼走，我还在想A市的市区怎么会有狼。刚才在那办公室待一会儿，感觉她说得也不错。每个人都张着血盆大口，看着还没有你画的画好看。”

黎橙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叶逸之松开她的手，重新拿起素描本，翻开第一页：“我知道你会画画，没想过画得这么好，以后想当漫画家吗？”

叶逸之又起身，把办公室的桌子抽屉、柜子门通通拉开，最终在一个犄角旮旯找到了一支铅笔笔头：“国内好的美院是这几所，想走艺考的话，我有几个认识的同学可以——”

黎橙打断：“不想。”

叶逸之笔一停，划掉了美术学院的名称：“走正常高考也可以学动画设计，想做动画吗？”

这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他在认真跟她商量她的未来。

“我校的动画设计就不错，有考虑过吗？”叶逸之在黎橙的素描本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横幅。

上面写着欢迎黎橙同学莅临工大，字迹漂亮得不像话，画却有点幼稚。

叶逸之跟不知道这是黎橙的东西一样，在黎橙画的小鬼手上，画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没画完之前看着像是鸡蛋，填上两片叶子看着像是苹果。

最后叶逸之在叶根下画了几道发散的线，又打了一个点：“像不像你。”

黎橙反应了半天，才领会到叶逸之画的是橙子。

好丑，黎橙想。

“像吗？”偏偏主笔人还不死心地问她。

“不像。”黎橙反驳，顺带看了一眼自己被糟蹋的画，忍不住道，“我画了很久。”

现在一整页不是叶逸之的字就是他的画，原本黎橙画的饿死鬼现在看着像是出来卖唱的杂技演员，看着格外滑稽。

叶逸之装模作样地道歉说对不起，又说他画一幅赔给她。

就这乏善可陈的笔触，黎橙立马否决了他的道歉方案：“不要。”

“那我请你吃披萨？”

办公室的门这时候被敲了敲，黎橙僵了僵，放松的情绪立马打包收拢了回去，片刻不留余地。

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

向来喜欢单打独斗的叶逸之心里叹了口气，头一次发现，有些时候队友也挺重要的。

徐珊叫两个人去办公室，叶逸之说马上。

听着徐珊离开之后，叶逸之也站了起来。

黎橙已经打算出去了。

叶逸之又按住她，手指在她的肩上敲了敲：“为自己辩解不是你的义务，是你的权利。”

黎橙头也不回：“那你觉得我说的是真的，还是他们说的是真的。”

这句话好像只是黎橙随口问出来的，语气听着很生硬。

“哦对，还有一件事。”叶逸之像是才想起来一样，没有回答黎橙的问题，反而从外套的兜里拿出一样东西，“虽然那个勺子本来就应该丢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赔你一个。”

蜿蜒崎岖的勺柄下带着一个不太妥帖的圆，说是勺子有点勉强，因为没有勺子还带尖儿的。

陶瓷勺底包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勺子底部画着圆滚滚的橙色团子，团子上点着一个红点。

“在工大对面那家陶艺店做的，我手艺是不是还不错。”

光线有些昏暗的办公室里能看到灰尘随着动作在飞，细细密密地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黎橙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了家长会那天叶逸之一脚踹开杂物间的那一幕。

再回神，勺子已经到了自己手里，黎橙下意识用手指捏着，自发地避开了伤口。

黎橙低声说了一句：“挺好看的。”

黎橙打算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叶逸之的声音响起：“你都相信我不是坏人。”

黎橙回头看叶逸之。

“我当然也站在你这边。”

纷飞烟尘好像一场落雨，让黎橙一下子清晰了那场大雨中被她模糊掉的脸。

叶逸之低头问她现在害不害怕他。

黎橙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就好。”叶逸之声音温柔，“那现在这是我们共有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