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summer intern的最后一天,也是四人组的总结汇报日。
卫黎年纪最小,最后一个走上台,讲她那15分钟的ppt。
她站在大屏幕前,看着底下坐着的熟悉身影,目光从Ethan、Jessi等前辈,以及朝夕相处三个小伙伴面上掠过,竟难得有点晃神。
她想起那晚在深夜的Rosewood电梯里,Jocelyn对她温淡关怀的那段话,尤其是末尾那句含义无限的:“都是个人选择而已。”
那时她不懂,如今回想,其中分明含了一丝世事不由人选的无奈和惆怅。
沉默数秒,她才重拾微笑,开始她的presentation。
那天,在中央音乐学院的teaser展示大获成功,Ardentis顺利拿下极动新一期排他性协议,依旧是60天。
虽有Jocelyn暗中作梗,尽调仍然将近尾声,那些清洗好的数据也不是白做工,只要换个领头人重新统筹,很快就能追上应有的进度。
Jocelyn因身体原因申请了长期休假,王宇泽等三人也不傻,他们在投行实习经验比卫黎还多,其实对估值结果总是抹消个人贡献的怀疑也非一日。
但他们不像卫黎,有叶明夷在背后做靠山,何况短短两个月的实习,也犯不上去触这个霉头,顾好自己别出头、别顶锅就行。
进行到最后的总结时,卫黎满心满脑都是叶明夷的模样。她走过的地方留下的香气,记忆中睫毛的弧度、发梢的触感,仿佛还清晰可感。
两人在那间会议室说笑打闹时夕阳的温度,长安街旁互相撩拨时婆娑的树影,亮马河边牵手时的摇曳水光,以及三亚海滩相伴而眠的清晨一梦,成为Ardentis之于她的意义,更是消磨不去的记忆。
最终,她将ppt调到最后一页,写着《小王子》里那句著名的话:“It is the time you have wasted for your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
是你浪费在你的玫瑰身上的时光,使她变得如此重要。
她整个实习的真正价值,其实并不是知识或经验,而是那段与玫瑰共同度过的时光。
“非常感谢公司给了我们学习与锻炼的机会,教会我们热忱投入,一往无前,以Ardentis之名。”她微笑说,“以及,NovaMuse是走在时代前沿的项目,能深度参与、有所助益,与有荣焉。”
“非常感谢Ethan、Jessi的指点与帮助,也很感谢三位学长学姐的陪伴与关怀。祝大家工作学习顺利,期待来日再见。”
走出Ardentis办公楼的那日,北京下起第一场绵延秋雨,气温骤降。
金融系的专业课,到大三上学期还有不少,学校里的任务依旧很重。不过,有Ardentis的summer背书,再投实习底气足了许多。卫黎仍是按部就班地上课、打工、投简历、笔试、面试,忙碌一如即往。
其实当天汇报总结完毕,HR就悄悄把卫黎叫走,带到梁致浩办公室。
“Riley,你的才能和贡献,我一直看在眼里。”梁致浩在她面前放下的,是一份return offer,承诺毕业后正式全职录用,以及一份off-cycle intern的新合同,希望她能留在项目组到明年年初,那时NovaMuse项目大概也接近尾声。
卫黎拿起那两份文件,一一看过,谦虚诚恳地对梁致浩说:“梁总,非常感谢您的认可与公司关照,不过我可能需要考虑一下。”
“那也是很自然的。”梁致浩淡淡地说,“不用紧张,return在你毕业前确认都可以。”
“至于off-cycle这份,也并非给你压力,更不影响return发放,是我单方面的邀请而已。你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I wish you all the best with your decision.(无论如何,我祝福你的决定。)”
大领导的好意如此直白,让卫黎惭愧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揣着那两张纸跟做贼似的溜出办公室。
其实倒也正常,从公司的角度看,卫黎这样清正、勤劳又穷苦的小孩,正是每个企业梦寐以求的可靠又便宜的劳力。
何况,顶级高校精英的智力,与识分寸知进退的情商,正是投行工作需要的核心素质,卫黎也远超同龄人表现,难能可贵。
再加上赏心悦目的外表,工具价值之外还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否则为什么见多识广的裴珩、顾韶瑾,甚至那日在视听室里的洪涛,都肯多看她几眼?
金融毕竟是第三产业,做这一行,吃外貌红利的大有人在。
找新实习的这一个月,卫黎先回了海鸥继续赚钱,都是老同事、老面孔,倒也轻松惬意。
有一晚薇薇还特别坏心地带三人组来围观,王宇泽和林皓言看卫黎在台上“大变活人”似的出场,震惊得眼睛都直了。
毕竟,演出服一穿、灯光一打,再把吉他往身上一背,人完全就变个样子,那氛围感,跟平时对着电脑苦大仇深的形象能一样吗?
卫黎也很无奈,只能说“今晚酒水我请”,心里更不爽薇薇特意让她在前同事面前掉马甲。
周颖然看她脸臭成这个样子,一边笑得喘不上气,一边带头说:“好了给你保密!”林皓言还在那起哄,卫黎差点直接踹他一脚。
几个年轻人在卡座里打打闹闹,倒也让店里同事第一次见卫黎有点活人气,都觉挺好玩。
小鲁随手偷拍一张卫黎的侧影,发给叶明夷:“你表妹回来上班了,还交到了朋友。”
彼时叶明夷刚到伦敦,陪顾韶瑾来见Ardentis那位“避不出世”的MP,英国人Richard Hale。
她看见了消息,将那照片存下,放大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那上面,卫黎在跟朋友们闹着玩,脸虽看起来很臭,其实心里挺高兴的,嘴角在翘,她也一眼就能望穿。
这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交际圈子和开朗面貌。
叶明夷笑了一下,将手机收起,没有回复。
自从她在三亚摆了顾韶瑾一道,两人的关系冰冷了许多。顾韶瑾没再去过枫丹十六号,也没再有工作之外的越界行为。这次出差,是二人难得的单独相处时机,却是在酒店各住各的。
顾韶瑾甚至还给叶明夷放假,打点好一切后,这周剩下的时间随她自己安排。
刚好10月的伦敦有弗里兹艺术博览会,是著名的当代艺术展会。虽然展期还没正式开始,周边已有年轻的艺术家在摆摊兜售作品,叶明夷便想着去逛逛,给顾韶瑾那些热爱艺术的客户淘点小礼物,自己感兴趣的也可以买来玩玩。
(弗里兹艺术博览会Frieze Art Fair:全球最顶级的当代艺术盛会,每年在伦敦、纽约、洛杉矶和首尔举办。专注于展示1990年后创作的艺术作品,被视为全球艺术潮流的风向标。)
9月底的伦敦,阳光难得慷慨,像被金粉刷过,斜斜地洒在摄政公园的草坪上,将那些临时搭建的标志性的白色帐篷映衬得熠熠生辉。
弗里兹艺术博览会正式开始前的预热期,人流还未完全涌入,却已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与其说是艺术展,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大型的创意游园会。年轻的艺术家们没有固定的展位,就随意地在草地上铺开毯子,展示他们的作品。
有人顶着一头五彩斑斓的脏辫,用废弃的塑料瓶拼成一个巨型装置,在秋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人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制服,面无表情地对着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低声说话,却引得大人小孩围着观看,猜测这是否是一种行为艺术。
孩子们兴奋地在草坪上奔跑,用稚嫩的指尖戳戳那些怪异的雕塑,发出咯咯的笑声,而父母们则笑着拿出手机为他们拍照。空气中混合着青草的芬芳、咖啡的香气,以及一种属于创造力本身的、躁动不安的活力。
人们或坐或躺,或在小摊前驻足交谈,仿佛这些天马行空的装置和画作,就该是这片宁静公园的自然组成部分。
这里的艺术是松弛的,随性的,脱离了画廊和美术馆的束缚,以最真实、最轻松的姿态,与生活融为一体,等待着被探索、被发现。
叶明夷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拿起一尊文艺复兴风格的女神像,这种完全复古的小石膏像,让她想起最爱穿白色的阙婉之。
但真正让她驻足的,是一个名叫“Whale of the Stars(星辰之鲸)”的作品。
那是一件小型的壁挂式雕塑,主体是一块具有强烈质感的哑光黑色玄武岩,雕刻成虎鲸剪影,表面还保留着粗粝的、未经打磨的纹理,反而有种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
虎鲸身上标志性的白色,被成千上万根极细的光纤巧妙地嵌入其中,如同神经末梢般交织,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星系。
当灯光亮起,虎鲸的身体仿佛成为了一个透明的容器,承载着一个微缩的、璀璨的宇宙。黑暗之中,这些灯光以星空、星云和流星的形态闪烁,缓慢地变换颜色,从静谧的深蓝、梦幻的紫色,逐渐过渡到明亮而流动的淡金色和日出般的玫瑰色。
于是,这头虎鲸不再属于海洋。它栖息于宇宙的边缘,以星辰为鳞片,以银河为血脉。
那坚硬冰冷的黑色外壳,是用来抵御世界的盔甲,而内部流淌着的,却是无垠的、闪烁着希望与浪漫的光。
真是像极了那个小朋友。
叶明夷站在那里,久久不能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