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想象的动物 第3章 Ardentis

阿城半天才来，也快到上台的点儿了。

刀一撬锁舌就开，卫黎一把推开门，满脸不耐烦地朝外走。把阿城弄得一怔，还从没见这老干部性格的小孩如此暴躁过。

烦归烦，工还得认真上，卫黎完全把怒气撒在歌里。阿城只得配合，两人连续表演几首快歌，连女权朋克的《Rebel Girl》都唱了。

女歌手的电吉他扫得狂暴，比平常还精彩几分，店里同事都从吧台后伸起脖子看稀奇。

那对狗女女却是拉链一拉、裙子扯扯就从卫生间走出，还装若无其事，前后隔了几分钟才回座。

最终七个人开了一瓶麦卡伦18喝了半瓶，五瓶红酒倒都是底朝天，喝到快打烊，这群精英才个个酡红着脸，踉踉跄跄起身离开。

那真名叶明夷的丽子，周全亲热地扶洪总上车，还抛个飞吻，对着开走的车子挥了半天手。

她在初春尤寒的北京深夜里嘻嘻哈哈、媚态动人，风衣都垮了半边在肩头，包包滑至臂弯荡秋千。暖黄灯光下，柔滑垂顺的丝绸裙泛着旖旎的光，如日光洒照的秋水粼粼。

车走了老远，她还不停挥手，显然醉得不轻。顾韶瑾一把将她扯回，避免往来车辆撞上。

这位顾总倒一点没醉，还能冷静地安排同事乘车回家。不多时，几人叫的代驾或打的专车都到了，才各自消散在寒风中。

……………………

再怎么不舍，周日也无法永远停留。周一一到，社畜们也都只好顶着放纵熬夜的垮脸，无精打采地起床、洗漱、挤地铁，日复一日，好像永远看不见尽头。

叶明夷，也就是公司里无人不晓的Reiko女士，一天始于在东二环“枫丹No.16”高档住宅里醉醺醺地醒来，拖着脚步瘫在马桶上醒半天盹儿，洗澡吹头后坐进奢侈品堆里化妆。

卫黎对她先入为主的偏见太深，以为她是徒有其表的花瓶，甚至是大佬包养的玩物。其实人家是标准的都市丽人，要上班的。

早餐从来不吃，一杯黑咖撑到中午。虽然早八晚五的东二环堵得水泄不通，她仍由司机接送上下班，宁可路上花半个小时一点点蹭到公司，也不肯挤两站地铁。

作为顾韶瑾的助理，叶明夷居然一向到得比老板晚，还理直气壮。8点55分掐着点进办公室，真就只提前五分钟。

她所在的Ardentis Partners & Co.为某著名外资投行旗下独立咨询公司，主营跨境并购与市场准入相关的资本顾问业务。

其创始合伙人之一顾先生夫妇，正是该外资行进入中国时最初一批打天下的功臣，是母公司亚洲区元老股东，也就是顾韶瑾的爸妈。

因此，六年前顾韶瑾美国留学归来，继承家业顺理成章，且这么多年都仅任Senior Partner（SP，高级合伙人），没直接整个Managing Paterner（MP，管理合伙人）当当，着实过于低调谦虚。

Ardentis是拉丁语“燃烧的、热忱的”之意，公司里确实个个都是标准投行男女，如狼似虎。又多是跨时区项目，大多数人昼夜颠倒，还都提前半小时8点半到岗，准备9点的早会。甚至有人干脆8点前到，在公司看盘，从日股看起。

可叶明夷哪管这些，掐点到都已是敬业。曾有新来的人资妹妹不知深浅，发邮件提醒她要提前一点打卡，还是群抄送，果然没多久就悄无声地离职了。

人人不敢碰她，自是因她和顾总的关系。谁都知顾总是“那个”，可丽子小姐却是男女通吃。据说连顾总的亲哥哥都迷她迷得不行，差点闹到兄妹翻脸，更别提公司外的蓝颜知己，从东直门排到门头沟去。

却也不得不服，有这么一副好皮囊，勾魂摄魄只是举手之劳。丽子小姐是YSL的狂粉，今日穿一身春季新款黑白连衣裙，长发如瀑也遮不住凹凸有致，双腿修长嫩白如雪，腰肢更是细得盈盈一握。

而素来兼具利落剪裁和冷锐华丽感的时装品牌，放在她身上，反而冲淡了那过分柔弱娇媚的浓郁女性化气息，调和出包裹在干练职业装之下独特的魅惑之感。

叶明夷见着谁都笑吟吟道声“早”，路过时还随手胡噜一把新来实习生妹妹的脸蛋。

顾总办公室大门就在她轻盈的咯咯一笑中关上。前一天下班前，她已将今日行程和相关资料留好，顾韶瑾不是巨婴，该开会不用人提醒，一般都不在办公室。

她将新启用的包包朝办公桌下随便一放，慢悠悠边搅咖啡边打开电脑，寻常的一天这才展开。

顾韶瑾今天这会开得却不容易。一季度指标数据刚出来，一早几个管理层碰头开预复盘会，两周后Q1业绩就要汇报给母公司。

每季的Management Pre-Review都吵得凶，哪些指标要淡化、哪些数据要修饰、哪些作重点汇报，以及下一季的资源如何分配，背后动的是每个人的利益根子，能不凶么？（Management Pre-Review：管理层预复盘会）

目前Ardentis有两个Senior Partner，上面还有个常驻欧洲、只线上开会的Managing Partner，英国人Richard Hale。

顾韶瑾作为公司元老子女，代掌实操层面的管理权。另有一个Michael Wong黄伟霆，香港人，母公司全球并购部出身，此前一直base纽约，这两年才调来北京。

说白了，黄伟霆不过是从美国斗败流放来的，却一直以母公司代表自居。目前8个ED，黄派、顾派铁杆各有2个，其他不是骑墙，就是树大根深，有资本独美。（ED，Executive Director，执行董事）

公司不为某一合伙人单独设行政办公室，只有统一的Executive Office（执行办公室），为高管团队提供行政与战略支持，也负责具体整理每季每年业绩汇报。

办公室总监Vivian对Q1情况作简要回顾后，起初的15分钟还算平和，接着就热闹起来。

今年顾、黄两位SP分别牵头的主要项目，一是顾韶瑾主导，锚定AI 文娱产业的跨境并购，项目名“NovaMuse”，客户是国内头部互联网公司。

二是黄伟霆力推，新能源 工业自动化跨境并购项目，名“HeliosTech”，客户也是国内最大的新能源公司之一。

两个都是资本运作规模30亿人民币以上，预估营收4500-6000万，加起来便接近全年营收的四分之一，关乎面子更关乎里子。因此在总部关注和实际资源上，两派争夺格外激烈。

黄伟霆手下具体负责Helios的ED，David Sun孙卓然，一向油嘴滑舌，装作抬抬眼镜才看清楚ppt上那几个标红数字，笑着问：“浩哥，这22%的Win Rate（中标率）可不是你的风格。数没打错？”

他口中的浩哥正是负责NovaMuse的ED梁致浩，英文就叫Zhihao，Q大本科、哥大硕士，是顾韶瑾的同事兼朋友，从她进Ardentis之初就跟着一起加入。

孙卓然笑里藏刀，大家也都习惯。

梁致浩闻言只是笑笑：“Win Rate是低了点，不过这个项目竞争分散，旁家也没有比我们更高的。”

孙卓然乐呵呵的，又把毛利率讽刺一通，说“18%的margin（毛利），也就刚够发工资”，更不提项目本身的成交额（Deal Value）比拼，新能源这种重基建、重资产行业本就更胜一筹。唯一可比的Pipeline容量（Pipeline Size），也被嘲讽是画饼画太大。

梁致浩在几个ED里年纪最大，风度翩翩，向来不争口舌之利。顾韶瑾铁党、港女陈梓萱可是从不让人。

她将咖啡杯往桌上一顿，立刻和孙卓然唇枪舌剑，火气十足：“David你自己瞧瞧你编的数离不离谱，哪来45%的Win Rate，干脆写100%得了。”

他们争执时，一向冷面寡言的顾韶瑾没说话，只抬头望着屏幕上那一页页ppt。

她年纪三十出头，眉目细长，直鼻薄唇，长直发一丝不苟垂落背后，冷白肌肤配上淡香槟色细框眼镜，目光只需从镜片后淡淡一扫，就令人敬畏胆寒。

常年健身与健康饮食维护的身材高挑有力，今日她一身黑色香奈儿套装，袖子随意挽在半臂，浑身上下处处透着理性禁欲的强势与笃定力量感。

却也不怪黄伟霆一派嘲笑顾韶瑾，几项关键指标，NovaMuse都逊色Helios太多。

昨晚拿到Vivian发来的汇报初稿，顾韶瑾就知今天是场硬仗。

其实黄伟霆那数据也就一般，放在外面跟同类项目比压根不出色，只不过她自己这事确实没推好。抛开其他数据不说，延期分项数达到了二分之三，着实让她难看。

她心知肚明，这也不怪梁致浩。本来NovaMuse就是旁人托了她父亲的关系，强塞给Ardentis的。

接手前，她就看出暗礁密布，无奈在顾家，子女没有说不的权力，也只好让老朋友梁致浩亲自出马，帮她顶一顶。

不过，虽然起初不情愿，深入之后，她倒真对AI 文娱的未来多了几分认可。

NovaMuse是一家在欧美市场新兴的AI驱动文娱内容平台，结合AI生成音乐、影视剧本辅助创作、虚拟偶像定制化等，专注于技术研发。国内合作方是头部互联网公司极动集团，计划利用该平台技术对接内容创新。

目前各大厂都在竞赛AI生成式创意行业，不仅涉及音乐、影视等大众文娱，更押注广告、游戏开发、数字艺术、个性化营销等领域。未来，AI将极大效率提速人类从创意产生到落地为文化产品的过程，这条赛道是不得不跑的。

NovaMuse技术创新感强，符合未来趋势，但目前平台商业化进展尚浅，收入和用户留存数据偏弱。顾韶瑾看好它的技术潜力和未来爆发力，也初步说服了客户极动选择NovaMuse，可摆在面前的实际难题，还得一个个解决。

至于黄伟霆不惜代价、从别家抢来的新能源 自动化项目Helios，坑比顾韶瑾这个大得多。

Helios项目，要收购一家中型新能源及工业自动化设备供应商，总部位于美国，主要业务包括电动汽车充电桩、智能制造设备和节能解决方案。

客户虽是国内一家独大的垄断企业，有强烈的出海需求，可目的国新能源汽车产业政策、针对中国企业的投资政策诡谲多变，风险极高。

到时别说margin能否兑现，项目彻底流产都有可能。黄伟霆有本事忽悠国内的土老财追赶风口，却越不过实打实的政策壁垒。那45%的Win Rate、35亿人民币的Deal Value，也就画饼给外人看。

几人又就后面汇报的项目撕扯一番，这会从早9点开到午饭时间。

黄伟霆这才起身一笑，对顾韶瑾说：“Adrienne，要么你还是改一改汇报形式，NovaMuse在Q1的表现，确实有些拿不出手。Richard那边也不好过关。”

顾韶瑾利落点头，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本作涉及的投行职级体系，从上到下是：

Managing Partner：管理合伙人，负责管理和运营整个公司的合伙人，相当于公司的CEO或总经理。

Senior Partner：高级合伙人，公司的所有者之一，主要负责为公司带来最重要的大客户和交易。

ED（Executive Director）：执行董事，介于副总裁（Vice President）和Senior Partner之间的职位。

VP（Vice President）：负责管理项目执行、并带领初级团队的核心中层管理者。这个头衔在西方投行和中国公司的语境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在中国企业，副总裁是真正的公司高管，是董事会成员或决策层人物，权力巨大。在西方投行，副总裁只是一个中层管理职级。虽然高于初级员工，但距离公司的核心决策层（董事总经理或合伙人）还有很远的距离，更不具备“副总裁”字面上所暗示的巨大权力。

其他术语：

Deal Value（交易价值） 指的是一笔交易或一个项目所涉及的总金额。

Pipeline Size（业务管道规模） 指的是公司正在追踪和洽谈的所有潜在交易的总价值，是衡量未来业务潜力的指标。

Win Rate（成交率/胜率） 指的是在特定时期内，公司赢得的交易数量占所有潜在机会总数的百分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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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Ardent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