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到,四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背上沉重的电脑包下楼。
薇薇早在大厅等着,倒是一身轻松,肩上挂着的仍是那只香奈儿链条包,电脑和厚厚几摞资料另有手袋装着。
林皓言巴结地要给她拎包,薇薇抿嘴一笑,随手把沉甸甸的包往他怀里一塞,挽起卫黎的胳膊就当先出门。
卫黎真的不习惯直女表示亲昵的小动作,皱眉把胳膊抽出。
薇薇也不恼,凑近她耳边说:“你不理我一天了!再不理我,吃饭时我就把你唱歌视频拿给大家看。”
她以为威胁有效,不料卫黎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冷冷地说:“随便。”随手刷开地铁闸机就走了进去。
薇薇这下哑火了,她只想把卫黎拉进她的小乐队,哪会真做她不喜欢的事,把她彻底得罪,赶紧追上道歉:“哎呦我开玩笑的,哪能呀,怎么舍得把那么好看的你给那个油腻男看到?”
见卫黎仍不接话,她抱住她胳膊撒娇:“嘤,人家只是想请你加入乐队啦,我明年就毕业了,真的很想上一次十佳啊!”
“十佳?”卫黎这才答话,眉皱得越发紧,“你自己上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啊!”薇薇哀嚎,“我特么一打鼓的,又不会唱歌,怎么上?”
卫黎一听,忍不住扑哧一笑。确实,不会唱歌、也不会其他乐器的鼓手要想上十佳,只有组乐队这一个途径了。
薇薇见总算给这冰块脸逗笑,琢磨着聊音乐相关话题,她或许不排斥,就着重发力。果然卫黎虽不热情,好歹肯多说几句话了。
她还鬼精灵地拍卫黎的马屁,说到时候如何给她做形象设计,如何选曲,她们的小乐队如何大获全胜、如何被专业音乐公司签约等等。
卫黎听她越说越玄乎,伸手叫停:“打住。小夏学姐,您能少一点幻想多一点理智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跟波奇一样幻想自己登上武道馆了?”
“你也看《孤独摇滚》啊!”薇薇顿时化作星星眼,两手托腮,兴奋地看着她,重点整个歪掉。
卫黎大无语,只好反问一句:“那你乐队现在有几个人?”
“两个啊,你跟我。”
淡淡的尴尬蔓延开来,拥挤的周五晚高峰的2号线似乎都为之一静。
卫黎简直被她整乐了:“哪里是八字没一撇,合着蔡伦都还没造出纸来。”
薇薇急了:“但是有你就有三个人了!还有个漂亮姐姐,被你的歌声俘获,说我搞定你她就入伙,她是个特别棒的键盘手!贝斯么,我也有个目标,快撬动了……”
卫黎抵拳笑:“实在不行,那个键盘手合成器用得好的话,没有贝斯也成。”
“对呀!所以你看你多重要,对不对?”
卫黎闻言收了笑,正经答她:“我确实喜欢唱歌,但实在爱莫能助。出于个人原因,我的时间很有限。组一支好乐队,需要漫长的磨合排练,我参与不了。所以,学姐,抱歉了。”
薇薇有些泄气:“我知道,你们搞金融的都不是人……”
“但是交个朋友还是很荣幸的。”卫黎向她伸出手,“等你们登上十佳舞台,我一定去现场为你加油。”
一贯克制冷静的人,稍露亲近温情就是绝杀。薇薇愣愣地看着她主动向自己递出手,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来,就像在跑百米冲刺。
她没握那只手,而是一把抱住卫黎胳膊死命摇晃,踮脚往人怀里拱,大哭:“嘤,黎黎你好亚撒西啊呜呜呜……”
搞得卫黎招架不住,车厢里人挤人又推不开她,只好哭笑不得将她哄出自己怀里。
晚饭吃一个宁波小海鲜bistro,量少不管饱,华而不实,AA时卫黎肉痛不已,却也不动声色,习以为常。
实习是有餐补,可人情往来也少不了,她也早有心理预期。这几个月先靠之前在海鸥唱歌攒下的钱对付着,实习工资每月到账后,给妈妈用。
席间,林皓言几次装x发言搞得人人尴尬,周颖然起初也还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怼了几句,这人才晓得收敛。
吃完后,大家都想散了,林皓言还说要不要去KTV,或找个桌游吧玩掼蛋,被四人齐声拒绝,于是终于结束了第一次“团建”。
周颖然租的房就在左近,打个车就走了。剩下四人也商量着要不拼个车回海淀。
卫黎在手机上看走哪条路不堵车时,薇薇的消息蹦出来:“啊啊啊啊好烦这傻x男的啊,想到要跟他一起回,我觉得车里空气都是臭的!”
她看得嘴角微翘,回:“那咱们溜。”
消息发出去,卫黎就抬头,若无其事地说:“临时有个局,朋友组的,推不开。抱歉先走一步哈。”
薇薇跟杆就上:“在哪啊,带我一个成不?”
“好啊。”卫黎点头,在林皓言开口前堵住话头,“抱歉,姐妹聚会。泽宇、言哥,不好意思了啊,下次再一起。”
王宇泽当然笑着说:“没事,倒是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回学校报个平安。”
林皓言还想说他俩拼车,王宇泽就将包甩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走:“就咱俩,别折腾了,坐地铁吧。”
油腻男往往抠门,哪会一个人打车回,只好悻悻跟上。
卫黎和薇薇留在夏夜风中,等他俩走远看不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薇薇边笑边小声嘀咕:“嗯,不仅温柔,还腹黑,小黎黎真不错……”
卫黎耳朵好使,都听见了,也装没听见,摇了摇手机示意:“车快到了,3分钟。”
薇薇将重得要命的包放在地上,松活松活肩膀:“哎,真羡慕周周,就住东四十条,上班只需要半小时。我都想在公司旁边租房住了。要不咱俩合租?”
她一个富家女,哪知人间疾苦,卫黎一笑:“免了,我怕你天天做我思想工作,最后真被你拐去排练。”
“哎,这套路我怎么没想到?你陪我住吧,房租打八折收你好吗?全免也行,只要你肯入伙!”
“什么入伙,说得跟梁山泊落草似的。”
“嘿,我发现你小小年纪,用的典故怎么这么老干部体啊?你是不是私下爱好是写打油诗?”
“被你发现了。还喜欢练毛笔字,写‘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算你狠。”
说笑打闹间,车很快到了。薇薇先坐进去,却见卫黎像是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外星生物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她刚要顺着她目光看去,卫黎就将地上薇薇的电脑包拎起递给她,车门关好,留下一句“你先回,到了发个消息”,匆忙离去。
车开动了,薇薇在车后座扭头回看。
长安街上高高的街灯洒下昏黄的光,衬着夜幕中霓虹斑斓的大楼,让夏天的炎热化作暧昧的躁动。
卫黎快步走向她们方才等车地点附近的绿化区,林木幽深,花坛掩映,一晃便不见了。
静谧幽暗之中站着的人,当然是那个总在意想不到时,骤然出现在她苦涩生命里的“奇异恩典”。
卫黎拼命克制着,才没将体面而冷静的走,变作缴械投降的跑。
此刻剧烈的心跳,让她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想她的,想得很深,很隐忍,也很强烈。
叶明夷本是抱臂站在那里,面带神秘而得意的微笑,安静地等她走来。却在她即将靠近的那一刻,灵巧地踩着身旁长椅,再提裙一步,就站上了半人高的圆形花坛。
她脚下高跟鞋的两声轻响,就像遥远的教堂传来两道午后钟声。
这下卫黎只能仰着看她,看她长发随风拂动,丝裙轻纱柔曼。
她颈间昂贵的首饰和手上包包的五金部件,即使在微弱渗进的街灯光芒下仍反射出淡淡辉彩,却皆不及她明眸的一寸清光。
卫黎抿了抿唇,将碍事的电脑包卸下,随手往那长椅上一扔,手按花坛,轻松一跃就翻了上来。
叶明夷却是绕到树后,隐去身形不让她看,抱臂笑着,只有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夜空中飘散开来:“甩开两个男生,你要和那小姑娘去哪儿?”
“回学校。”卫黎简直不敢想,这审问般的姿态背后是何意味,回答时,一贯平静的语气里也多了一点“撇清嫌疑”的急切。
高跟鞋叩击花坛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叶明夷仍绕着树走,卫黎也就不疾不徐地跟着。
“哦?那为什么又不跟她回学校了?”她笑意更深。
“明知故问。”
叶明夷愉快地大笑起来,绕圈的步伐越来越轻快:“这几天,我家小歌手到底是想见我,还是怕见我呀?”
“你呢?想听见的,是哪一个答案?”
卫黎边慢慢回话,边用余光看好二人身后的距离,怕叶明夷一个不小心踩空,摔下去可不是玩的。
叶明夷不料这一撩就脸红的小东西,竟能跟她拉扯得有来有回,心里更觉好玩:“如果是第二个,那就太遗憾了。”
话音刚落,她就觉手腕一紧,卫黎不再和她绕圈,转身一拽就将她拉到花坛里,让她背靠树站定。
而她自己,也一步跨进草丛,欺身上去,迫叶明夷再不能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