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六年不见,阙婉之却好似与记忆中并无差别,仍是一身简单干净的白色衬衫裙,仍是那细如柳丝的黑发,低盘在脑后,既规整端庄,又透出不饰雕琢、不在意外在容貌的学者气质。
倒真是岁月偏爱,时光不侵。
而站在门里的叶明夷,却与当年那个内向、胆怯的女学生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垂顺厚密的长发精心修剪了层次,无论是自然流泻,还是烫卷造型,都风情万种,也精致得无懈可击。
卫黎走后,为见多年不见的阙婉之,叶明夷换了一条松弛优雅的淡香槟色长裙,细小荷叶边的高领直扣到下巴,长袖和长及脚踝的裙摆将身上伤痕遮得严密,既不失成熟女人风韵,又不致用力过猛,很适宜在家待客。
可当真见到心底那久久怀念的人出现在眼前,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心中慌乱如麻,竟也失了言语。
叶明夷红唇张了张,在笑着迎人进门后找不到话头。
阙婉之在沙发上坐下,好奇地四处望了望,夸赞叶明夷家里品味真好,又闻到饭香,惊讶地说:“你会做饭啦?”
“呃……”叶明夷脸上一僵,想到这是她哄小歌手替她做的,心底竟难得浮起一丝愧疚,张口就来的骗人话也不想对阙婉之使用,于是老实承认,“不会。这是……请人帮忙做的。”
阙婉之以手掩唇,笑得轻盈:“我猜也是,你不像是做饭的人。”说着抚裙起身,做了个摇香槟的动作,笑道:“不如酒开了尝尝,我看配这桌菜也还合适。”
叶明夷应了一声,见阙婉之要进厨房帮忙拿碗筷,忙抢在她前面推她到桌边坐下,却推不过,只得任她笑吟吟并肩走进。
推她时,手触到她肩头,那温暖又柔韧的肌肤触感在薄衬衫下依旧清晰,依旧熟悉。就像曾经在公司为项目加班的那些深夜,她假作妹妹似的撒娇,将脸枕在她肩上嚷“好累”,而阙婉之始终微笑宽容她的那些时刻。
阙婉之自然而然被那罐香气浓郁的汤吸引,寻到碗给二人盛汤,正如一个亲切的长姐。叶明夷望着阙婉之温柔微垂的侧脸,心想:她不曾变,可我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饭桌上,阙婉之看着叶明夷侧过身,将香槟“砰”地一声启开,又将白沫四溢的酒液熟练倒进杯中。
她笑着从她手中接过那杯酒,和她捧杯:“Santé!庆祝我们的重逢。”(Santé:法语常见的祝酒词,“健康”)
两人闲散聊些别后情况,听到叶明夷还在Ardentis工作,还是顾韶瑾的助理,阙婉之差点一口汤呛住。
叶明夷忙递过纸巾,阙婉之却是笑着摇头示意没事:“我还挺惊讶的,Adrienne说你们……嗯,原来是办公室恋情啊!你们玩得挺刺激。”
“哪有什么办公室恋情,顶多是霸总play,大家都懂的嘛。”叶明夷假作满不在乎,也笑容满面地打趣回去。
不料阙婉之却放下汤勺,正色道:“不过,你这么多年都只是做行政,大材小用了。当初我把你交给Adrienne,以为是一个让你正式入行的好契机。后来为什么没去做Analyst呢?”
叶明夷笑了笑,侧过头,顺手捋了两下长发,淡淡地说:“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当皇太女身边的传旨太监,公司里横着走,比做业务的卷生卷死强多了。为赚钱把身体都搞坏,得不偿失。”
阙婉之静静凝视她双眼片刻,只好笑着点头:“也是。Reiko,你想得清楚就好。”
……………………
接到P公司HR电话时,卫黎正在学生活动中心替人救火。
院里筹办欢送毕业生的文艺晚会,她作为文艺部骨干、唯一会吉他的,不得不代临时生病住院的表演者参与彩排。
她的那把Gibson电吉他是海鸥老板Layla的旧琴,保养良好。虽Layla笑着说不用还她,卫黎却始终在心里记得,平常都放在店里,使用时也小心呵护。这次却不得不大老远去店里一趟,将琴取来。
果然从文艺部部长、副部长到表演节目的歌手和钢伴,都说她这音色和技术,比原吉他手好太多了。那架势,恨不得干脆换她上台。
卫黎哪愿干这“不来钱”的活,装听不出弦外之音。加入文艺部本就不是她自愿,谁让按照北京高校的惯例,新生一进大学就得搞129红歌比赛,她的音乐素养和唱歌水平实在没藏住,被班长、室友们赶鸭子上架地塞进部里,也就稀里糊涂待了两年。
眼看部长就要扯住她明说请她替人演出,那通电话来得格外及时。是P公司HR打来,再次确认她summer intern可到岗的具体日期,以及,问她愿不愿去P公司的子公司Ardentis Partners & Co.参与一项跨境并购项目。
HR详细解释,邀请她去Ardentis,是因她简历上提及在第一段实习中参与过文化产业相关项目,以及个人爱好一栏中有钢琴八级和吉他十级,即使Q、S两校人才济济,有课外专长的学生很多,同时精通两种乐器的倒也不多见。
P公司是世界顶级投行,也是金融系学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其实这次卫黎走的是补录通道,正常来说,各大投行从年初就开放暑期实习项目投递,一般3月份起陆续出结果,拖到5月的,只能是临时开放的补录,或捡别人拒掉offer之后的漏。
她是按部就班把该投的都投了,可毕竟僧多粥少,虽然绩点已经相当高,在Q大金融系却也不算有优势。
更何况,因要照顾母亲,大一至今的两次寒假和一次暑假,她都无法留京实习,只在最近两个学期做了两段,也都是咨询公司。加上没有出国交换,也就没有国外工作学习经历,简历上就比旁人差一大截。
因此,P公司最早发来的offer无异于天降之喜,大概因为她笔试面试成绩不错。另有一家投行、一家咨询公司的offer,当然不如P公司。
而与正经母公司相比,子公司毕竟还是逊一筹,写在简历上当然没有简单直白的“P公司xx部”来得有说服力。
本是无需考虑之事,让卫黎心生犹豫的,还是HR的一句话:因项目急需,Ardentis的实习工资比母公司高出30%,且表现优异者能获得留用机会,更能分享结项之后的bonus。
听卫黎语气松动,那头HR似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实在没几个人愿意放弃母公司的summer,Ardentis那头的SP又态度强硬,不准他们从候补里捞出歪瓜裂枣塞过来,只要已经拿到offer的。
HR便赶紧说:“同学,咱们先约个面试,你和Ardentis的项目负责人聊一聊,再作决定不迟,可以吗?”
面试倒无所谓,反正最终去不去还得看个人意愿。卫黎于是一口答应,定好下周三在东二环Ardentis办公地点面试。
她背着琴回宿舍后就打开电脑,搜索“Ardentis Partners & Co.”,大致浏览官网一遍,就挨个栏目点进去细看,将其发展历史、业务范围、专长与未来经营侧重都了然于心,很快判断出是个精品化、投入产出比较高的公司,人员精简,且较为年轻化。
紧接着,她又在网上搜出几个Ardentis负责的并购案,先根据公开资料和新闻大致研究一番。
至于高管一栏顾韶瑾那张面孔,卫黎不过是在酒吧昏暗环境里匆匆一瞥,没留下太大印象,且人在酒吧和职业照模样自是大相径庭。
她没认出来,更没多想,一看SP如此年轻,又和某个创始人一样都姓顾,也就明白是二世祖接手家业来了,这在行业内不罕见。
到了约定这天,卫黎换上她面试专用的灰色淡条纹西装,拎着电脑,照常提前半小时到公司。在大厅等待时,她又快速过了一遍为面试做的功课,直到HR请她上楼。
穿过办公区时,HR笑着随口介绍几句区域划分。卫黎搭眼扫过,乖巧应话,心里却在评估,只不过那种忙碌的气氛她早已在之前的公司习惯,倒没什么不同。
这一路不过蜻蜓点水,很快就到了面试间,卫黎略整一整着装,将包留在门外,拿着简历推门走进。
里面坐着一男一女,西装革履,都不过三十上下。女的一头深栗色卷发,神情严肃庄重,低头翻看资料。男的格外年轻帅气,带笑看着进来的人。
卫黎下意识判断女的是VP,男的是即将直接带她的Associate或Senior Analyst,于是对二人同样一点头,微笑问了声好。
“Wow, a cool girl. Alright, walk me through your resume, will you?(哇,挺酷一姑娘。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果然是男的先开口,语音地道,一听就是在国外留过学的,边说边示意她随便坐。
卫黎笑着点头坐下,见二人手里都有简历,于是将自己拿来的几份随手放在桌上:“Sure. Let me start from my academic background, then moving to my internship experiences.(好的。我先从在校情况开始,然后讲我的实习经历。)”
直到简历过完,那女的仍没抬头一次,神情冷漠。卫黎起初还瞥她两眼,后来干脆放弃,主攻这男的,两人聊得有来有回。
男面试官态度和善,问的问题也都不刁钻,听她实习都在咨询公司,就问些“你觉得咨询和投行的核心区别是什么”这类面试都会准备的套路问题。
前15分钟就这么丝滑过去,那女面试官终于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卫黎,问:“如果一个中国互联网公司想收购一家欧洲游戏公司,你觉得可能的synergy(协同性)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