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凌栖风想,他根本没有甚么立场来要求她这么做。
众人退去,花莳拿出帕子,替步重歌小心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握住她的手:“步姐姐,你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她又望向林枫,道,“枫哥,谢谢你能赶来。”
林枫温声说:“阿莳,当年我给你这块玉玦时便说了,无论何时,你唤我,我都会来的。”
花莳笑了笑:“枫哥,你也要保重。”
步重歌拉住她的手腕,道:“你与我一道走。”
林枫同时出声:“阿莳,你要去哪?”
花莳说:“我答应如琢了,今夜要陪他一道去看烟花。”
步重歌没松手,林枫说:“你不能回去。如今你为着步重歌与薛家撕破了脸面,薛宏元那老家伙一定会想着法子报复你。”
花莳摇了摇头,又轻轻推开了步重歌的手,她说:“步姐姐,你与枫哥是我最亲密的好友,你们两人之中谁有危难,我都不会坐视不管。如琢和忆安同样也都是我割舍不下的亲人。”花莳看着步重歌的眼睛,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步姐姐,你别担心,也别愧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步重歌驱策灵力,写下一道护身符,送给花莳。她说:“危难时,可用来保命。”
花莳将符咒收好,笑着说:“谢谢步姐姐。”
林枫看着花莳,欲言又止。
花莳走后,林枫看了步重歌一眼,他没有当时在陵都那般来势汹汹的,只是冷淡说:“此事,你莫要再把阿莳牵扯进来。”说罢,他拱了拱手,亦离去。
竹林中一时萧瑟起来,一番激烈的打斗后,地上尽是竹叶。天本来就阴沉沉的,又被密林掩映,周遭一切好似都暗蒙蒙的。
步重歌孤身一人往外走,她一直在漫无目的地走,待到天色将沉时,才惊觉自己又回到了弃途子隐居的木屋里。
木屋的轮廓隐在暮色里,再也没有灯火通明时。
她想起了当时弃途子从西山道将她带回,给她做了许多好吃的,她伏在熏笼上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外面是飘摇夜雨,弃途子就坐在门口扎灯笼。
步重歌不敢进屋,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她知道凶手就是薛宏元,可她得寻出证据。
步重歌面无表情,她需要保持冷静与理智,将一切异常之事复盘串联起来。
忽的,她抬起头,盯着不远处。
凌栖风从那处走来,站在她面前。
两人对望住,步重歌问:“你来做甚么?”
凌栖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她身边。虽然在竹林中,她从始至终未留半分注意给他,可他在意她。他从竹林一路跟到了这处。
步重歌敛下眼,许久,她低声说:“在西山道,我就发现中原有人在炼化邪祟。还有,在陵都,我亲眼看见薛如玏使的咒法就是抽借邪祟之力而成,只是我当时没深究下去。寻常的邪祟只能炼得普通咒法,但也足够百姓用来自保,阿娘当初创立百越门就是想以此打破世家垄断法器的局面。可薛宏元的目的显然与百越门不同,他是想将邪祟炼化为己用。邪祟愈发厉害,炼化而成的术法也更加了得。”
步重歌仰起头,看着凌栖风,又沉静地分析:“所以他需要更强大的邪祟。当年鬼度通过降神仪式请关外大妖入关,就是想借它的力量。薛宏元一定也想到了这种方法,萧烈去西塞就是发现了甚么。还有,昆吾岛上的邪祟,极有可能是薛家故意放任不管豢养在那处的,他们要等它成了更高阶的邪祟,再将它捉来炼化。只是没想到这邪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许多,薛家剑阵也无法将它降服。”
她一口气说了大段的话,说到最后时,似是疲惫至极。
步重歌没有再说话,夜风轻轻拂过,她忽然又轻轻说了一句:“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证据。明明知道幕后真凶是谁,只有我一个人相信。”
她垂下头,将脸埋在臂弯里。
凌栖风蹲下身,半跪在地。
步重歌缓慢地抬起头,她眼里已蓄满泪。从只身一人闯入薛宅到现在,从愤怒、憎恨到冷静又沉着,她的情绪经历了多重波折,但唯独缺少了悲伤。
她将丧师的悲恸埋藏在最深处,直至此时,才逐渐流露出来。
凌栖风看住她,步重歌额前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泪花碎在眼里,像是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一汪泉。她似是极不愿意在此刻与他对视,她扭过脸,刚要出声让他离开。凌栖风忽然捧着了她的脸。
他认真地凝视着她,像是在瞧一件珍藏多年的宝贝。
他同她说:“步重歌,不只有你一人。我相信你。”
步重歌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她迟钝得像只落在枝上乌鸫,人走近时,也只是呆呆地盯着某处出神。
凌栖风的手慢慢往上移动,掌心贴合在她的太阳穴处,源源不断的温暖的力量从他掌心流出,涌向步重歌识海之中。
在那瞬间,步重歌觉得身体好像被放置在了冬日的暖阳里,整个人被烘得暖暖的。身体上的剧痛得到舒缓,有种浮浮沉沉的不真切感。
凌栖风进入她识海时,才意识到她伤得有多么重。先前好不容易缝缝补补起来的灵体被撕得破烂不堪,甚至比第一次还要严重许多。可她装得这般好,甚至在她驱策灵力给花莳写下一道护身符时,他都没瞧出她又任何异样。
她方才还在有条不紊地将缘由因果一一理个清楚。
可凌栖风不想说她是一个多么隐忍多么沉稳多么厉害的人,他只是怜惜地想,她一定很疼吧。
两人感识相通,步重歌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步重歌从那暖烘烘的让人只想睡觉的气氛中寻得一丝清明,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又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思绪与情感。
无声之中,她仿若听见了,他在问:“还是很疼么?”如同浩荡的长风,直直扑入心间。这瞬间,步重歌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盈满眼眶,在无声地溢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甚么,自己偏偏就会在此刻忍不住。
一定是凌栖风趁势操纵了她的情感罢,步重歌这样想,今日的凌栖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待她从来没有这般温柔过。
可是即使她觉得一切都像一场虚假的梦幻,即使她觉得凌栖风又在算计甚么,她也不想再想这么多了,她太疲惫了,疼痛绞得她生不如死,悲恸又耗竭心神,这一切都被积压着。血和泪咽回去,心间填上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叠叠累累,堵至喉间,直至成了石头心,直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在今夜,又在悄无声息中崩倒。
步重歌将身子往前倾,额头枕在凌栖风肩上。
凌栖风因她的动作,有刹那愕然。很快,他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慢慢往下顺。
步重歌在轻微地啜泣。她的身子随着哭声微弱的抖动,像是一直落下巢的雏鸟,毛茸茸的一团,蓬起的绒毛抖缩着。
后来,她越哭越大,哭得一塌糊涂,嘴里不知在说些甚么。
凌栖风一面默默听着,一面替她安抚心神输送灵力。
月光涔涔,惨白的冷。台阶上,两人身形偎在一处。步重歌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又安静下来,只是额头仍然抵在凌栖风肩上。
凌栖风轻微地挪了下身,步重歌忽然捉住他的衣襟。
凌栖风说:“夜里凉,给你披件衣裳。”
步重歌没说话,揪起他的领口,擦了擦眼泪。
然后,她抬起头,说:“走吧。”
步姐:我哭一下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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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