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燃星火 第30章 第三十章

程程扭动着身体，小小的手指去拨退烧贴的边角，整个小人蜷缩在她怀里，用极细的声音哼唧着，

“妈妈……难受……妈妈……不要……”

她心疼地将这个小人贴近自己，希望这样就能将痛苦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高烧、血压不稳，可能是发生了感染。”

“快叫秦沐过来！”

苏玉恒感觉自己被热流裹挟着上升又无止境地下降，她想要张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怎么用力，眼前仍然是燃烧殆尽的黑。

苏玉恒的声音突然变得稚嫩，她局促地紧握着空气 ，像是在向谁祈求。

“不！我不能这样做！不，你不能给我这样的指令！Adam！不！父亲！”

她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的头，蜷作一团，突然她的面色变得阴沉笃定，

“这就是你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你是更优秀的那个，Joshua,所以我将重生……”

苏玉恒的声音低下去，身体绷紧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琴弦，然后她瘫软下去，仪器同时可怖地大叫起来。

Jaden俯下身盯着眼睛圆睁着失去光彩的苏玉恒，大声喊道，

“不要错过机会！进行链结！秦沐呢？怎么还没到？!”

“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秦沐瘫坐在地上，沮丧地抓挠着灰白的头发。

“但是她还在闪烁。”

他们的目光从母机上那个断续闪烁的点回到突然亮起的屏幕上。

属于不同人的记忆光影蒙太奇般地闪现又消失，色彩也逐渐暗淡下去。

秦沐看着画面中模糊的陶若卿的脸，悲愤地站起，踉跄着冲到Jaden面前，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Jaden不回答，只是冷冷地问，

“她还有多久？”

“……现在看起来很像她在无意识地漂流在她的记忆中，或者说人在弥留时刻的回溯……”

“我问，她还有多久？”

“最多一到两天……”

“好，看来我们要加强试验体监控，马上跟踪还有没有其他自主激发的试验体。”

“你……”

秦沐看着被安保人员粗暴抬上担架的苏玉恒，默默走了出去。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陶若卿正在整理换季的衣服，衣柜最里面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浅灰色的呢大衣，那是属于苏玉恒的，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轻轻凑上去嗅，衣领上还有她最喜欢的海盐鼠尾草香水味。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香水的？”

“也没有喜欢上，有一次我路过商场专柜，闻到这个味道，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我说不清，也许是味觉记忆吧……”

苏玉恒是真的想要一个真相吧，渐渐地，被怨掩盖住的爱又占了上风，融合成一种温和的期望，陶若卿现在只期望她能安全。

她将那件大衣重新放置在衣柜里最深的位置，然后她想到，她好像准备好看苏玉恒给她的信了。

在她的手离那封信不到2cm的时候，电话铃响起，她的心没来由地慌起来。

“喂……喂？”

对方长久地沉默着，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喂？”

“陶小姐，我是秦沐，我现在派人去接你。”

“秦博士……为什么？”

“苏小姐情况很差……”

陶若卿还想问什么，但传来的只有忙音。

树影下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陶若卿匆匆上车，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忍不住去想苏玉恒现在到底在遭受什么煎熬。

秦沐拍了拍后座的包袱，说道，

“口罩，医护人员的服装都在这里，你先换上……”

“我们只能到这里了，你只能在这里十分钟。”

惨白的灯光下，苏玉恒躺在地面上，像枯萎凋落的花瓣。

“为什么她……就那样躺在那……”

“他们已经放弃她了，我现在也只能尽力维持她的生命体征，但她最多也只有……”

“这不可能！”

陶若卿提高声量的哀嚎被秦沐强行终止，她挣脱秦沐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向唯一那扇门。

“我们都不能进入，只有Jaden可以解锁。”

陶若卿无声地瘫倒在地面上，她转向秦沐，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盼望奇迹发生……本来我们有一整个计划……我不知道……”

陶若卿站起来，手放在秦沐肩上，

“我相信一定有方法的，我们一定能救回她。”

狭小的电脑店里愁云密布，陶若卿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天色渐渐变暗，最后一抹夕阳怜惜地落在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着都在为苏玉恒忧心的大家，大衣口袋里那个方形的廓形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着她的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在秦沐猜测各种链接可能的时候展开了那封信。

『若卿：

我可能要再一次说抱歉，关于我再一次的突然离开，可能这次无论我怎么解释，你也不会再理解，但我还是希望我能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

因为过去的记忆总是对我可遇不可求，它们以一种毫无规律的方式突然出现，常常伴随着头痛欲裂，所以一开始的苏玉恒并不想深究，她甚至不愿去思考她生活中所有的意外与偶然，只是机械地做着苏玉恒会做的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失去了记忆的苏玉恒却还拥有与之跟随的感觉，看向镜子里时觉得存在另一个自己，会记得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自己怀里的触感，听见孩子叫“妈妈”会突然停住，还有，想念和喜欢时那种充实又空落落的感觉。

我总是会想林英桦是个怎样的人呢？如果她处在我的境地，她又该作何选择呢？每每想到这我总是有几乎要吞噬我的愧疚感，假如我不去寻找真相，假如我不把那些可恨的人绳之以法，我无法说服自己我们俩的未来会幸福，我没有那些生生剥离的记忆，但痛苦的余震却如影随形。很多时候我都是在尽力克制对那些痛苦记忆的追溯，因为我的理智知道，他们都已经离开我了。

我不想让一切重来，从小舞失踪之后，我就和秦博士探讨了各种可能性，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和Asteria的交换机建立链结，一步步探知他们的计划，才能思考我们该如何行动，我们又该如何拯救其他人……

但当秦博士向Asteria首先表明合作意图，徐天全“如愿以偿”联系我时，我仍然是犹疑和悲伤的，我开始思考我们感情，开始思考我一味地追求真相是否有意义，还有我们的未来，假使我真的获得了真相，如果我们的记忆没有了，或者……那又该怎么办……

这封信的内容我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脑海里总是会想起我们的点点滴滴，但其实我只想说一句话：

如果我真的消失了，就不要再呼唤我，不要再苦苦等待，去成为无牵无挂的陶若卿吧，我知道你会变得更好。』

这还是第一次苏玉恒自己也无法解构自己吧，字里行间是坚定也是不舍，陶若卿看着太阳沉浸在最后一抹嫣红里，迅速下沉下去。

“她还在闪烁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母机上她还是记忆激活状态。”

“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以那个小男孩的口吻激烈地说了几句话，我想想……还有一句话也很奇怪，说你是优秀的那个，我要重生什么的……”

陶若卿紧锁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记忆也许有某种对应关系，也许苏玉恒濒临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激发了对应的小男孩的记忆，但后面那个小男孩发生了什么呢……”

“他被Adam剥离了思想和记忆，他现在是否存在我们不得而知……”

秦沐的电话铃声响起，里面传来Jaden一成不变的声音，

“你过来一下，我想有突破了。”

秦沐面色凝重地放下手机，他并不知道Jaden口中的“突破”对苏玉恒来说是福是祸。

“若卿，我得赶去Asteria了，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及时……”

“好的。”

陶若卿没有抬头，待秦沐拉开门走出去才猛然起身，

“请尽力救她，她信里说不要呼唤她，任她消失，我不能……”

“我知道，我会的。”

秦沐冲进链结室的时候，苏玉恒纤长的四肢被束缚住，身体不住地战栗着，嘴唇毫无血色，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绝望的咏叹调。

“我……不会遵从你的命令，我是我自己，我不是你的创造，不是你的恩惠，也不会让你占据我的身体！”

“但我会遂你的愿，让你的意识离开你这具令人生厌的衰老的身体……”

“还有我的同胞兄弟，那个因为平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这个我们父亲赐予的神圣机会就由你来承接吧！”

秦沐一脸不解地转向Jaden，却发现他面色苍白，颤抖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Jaden，被激发的试验体还在增加。”

秦沐循着徐天全的声音看向母机，光点像雨后春笋般亮起，光芒映照着每个人神色各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