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燃星火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房门轻轻叩响，陶若卿从沉思中抬头，

“门开着，你进来啊。”

宋韵探头探脑地进来，

“有苏玉恒的消息吗？”

“没有……她也不想我找她……”

陶若卿放下翻开第一页的《果壳中的宇宙》，揉了揉太阳穴。

“好，我打算去吃饭，你一起吗?”

“不了……我自己做点……”

宋韵的担忧写在迟疑走开的脚步里，但她看陶若卿无波澜地继续拿起她那本书，只得缓缓关上门。

一切重归安静，陶若卿转头看向窗外，黄色漫染梧桐，那树下，曾有一个人徘徊，偶尔望向她的方向，又低下头匆匆离开。

可惜，什么都没有，陶若卿叹了口气。

门铃声响起，陶若卿趿拉着拖鞋，先谨慎地从猫眼看了看，

“你们怎么来了？”

是拿着一大堆东西的肖可冉和方开洋。

“感觉你会一个人在家闷着，我猜对了吧……”

陶若卿勉强笑了笑，接过小可手中的水果和保温盒。

“你休息一下，马上吃饭了。”

“你们来了，电脑店呢？”

“先让我妈看一会，吃过饭我们就回去。”

看着依然郁郁寡欢的陶若卿，肖可冉和方开洋交换了一下眼神，方开洋从衣兜里摸出了什么，吞吞吐吐地开口，

“若卿，这是苏玉恒给你的信，她去Asteria那天早上交给我，说如果她三天内不回来，就交给你。”

那片白色铺展在浅蓝色的桌布上，像一片无忧无虑的白云，陶若卿目不斜视，继续夹菜，

“哦……”

“你不打开看看吗？”

“她让你监督我看吗？”

“那倒没有……”

“她可以选择消失，我就必须得看她的信？”

肖可冉递给方开洋一个别说了的眼神，两人都沉默下去，同时十分明显地观察着陶若卿的脸色。

口中的饭菜味同嚼蜡，陶若卿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在小可和方开洋的凝视中更难过了。

“所以她应该是有计划的是吧，不是白白送人头的。”

“是的……”

肖可冉还想说什么，被方开洋截住话头，

“她希望你自己准备好了再看信……”

“准备好了……”

陶若卿喃喃着，目光转向那片白色，却再次移开了。

Jaden在苏玉恒的视野里凝成了一个黑色的圆点，他已经在这里端坐了好几个小时，他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纹丝不动地观察着小舞。

“你也对她感兴趣吗？”

Jaden转身，看着苏玉恒，缓缓开口，

“我对她的思想感兴趣，她的试验判定是失败的，但其实我们追求的不就是一种纯净的无序吗？像她现在这样，单纯的恐惧，对事物还在具象认识阶段。”

“反而对我们执行指令来说更珍贵……”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如果需要收集所有Joshua分裂的记忆才能获得密码，那又怎么能判断何时何地Joshua的记忆才会被其他试验体激发呢？”

“打个比方，你们各自在母机上都是一个点，因为各种原因这个点暗下去，但记忆激发后，会亮起……”

“那前面徐天全说的复刻体又是怎么回事？”

“经过我们的跟踪，有极少数是自我激发的，因为大多数试验体已经不存在可以激发隐藏记忆的诱因，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复刻体在链接环境中进一步激发，复刻体也能保证后续指令执行的稳定性。”

“那……”

“苏玉恒，不要自作聪明了，我知道你想知道的很多，但你知道的再多也无济于事……”

Jaden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甚至还是面对着小舞。

“我们都一样，活着的目的只是执行指令，其余的只不过是空壳罢了……”

苏玉恒听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看着那个背影，似乎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开始是一个光点，忽明忽暗，而后是数以万计的发光的丝缕包裹缠绕着，让苏玉恒无处遁形，她张开双眼，眼前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大声呼救，但声音都跌进虚无里。

终于，光明再次光顾她的世界，她被设备的响声和低沉的呜咽声环绕。

“我说过这样很危险了。”

Jaden在她身边的床上坐起，揉着太阳穴厉声回应徐天全。

“是的，我也说过不需要你告诉我怎么做。”

徐天全默不作声地看了苏玉恒一眼，走出了链结室。

苏玉恒这才看到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小舞，她强忍着剧烈的头疼声嘶力竭，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Jaden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怆的笑，

“放轻松……你会想起来的，我也会的，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不过都是这艘将沉之船上的乘客罢了……”

苏玉恒看着Jaden的脸，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感攫住了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轮廓在Jaden那张阴晴不定的，憔悴的脸上再现。

而苏玉恒此刻不想探究，她踉跄着下床去确认小舞的情况，却被安保人员强制挟制回了她的透明笼子里，她瘫倒在地板上，看着最后一点亮光消失，记忆也慢慢浮现。

Jaden一意孤行地要与苏玉恒和小舞一同进行母机链结试验，在某个瞬间，苏玉恒似乎听见了脑中其他人的呓语，而后一切堕入黑暗与虚无。

真相得解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苏玉恒近乎无望地咀嚼着Jaden那句话‘我们不过都是这艘将沉之船上的乘客罢了’,突然相同音色的呓语变为低吼，那个声音低吼着哀求。

“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

苏玉恒突然意识到这是小舞的声音，只是更成熟，所以这或许是小舞之前的记忆在求救。

苏玉恒同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链结的过程中也许她们的记忆或思想产生了交换，那现在的小舞能感知到林英桦吗？她望向链结室的方向，盼望着小舞平安回来。

链结室里徐天全咳了一声才把凝视着小舞的Jaden唤回。

“……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

徐天全又迅速切换回了惟命是从的模样，一脸担忧地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严重偏离了计划，计划应该是首先完善苏玉恒和璇儿的复刻体……我担心董事会成员如果知道这里发生的……”

“徐天全，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你到底现在想做什么？突然你就对璇儿感兴趣，想要获知她的一切信息，我不知道她又有什么特殊的。”

“她叫小舞，并不是你说的什么璇儿，如果她自己已经拒绝了你们重新给她的身份……算了，你这种自愿抛弃曾经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徐天全沉默良久，身体踏出链结室前一瞬，冷冷地说，

“无论你想做什么，在链结试验里只有你是没有任何反馈的，你如果再次实施试验，可能反而会加强试验体之间的链结，所以我一定会报告给总部……”

Jaden的脸上有稍纵即逝的失落，但他很快恢复了刀枪不入的样子。

“随便你，在总部那里，你不过是一个试验体，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的话吗？”

黑色的栏杆倒映在徐天全的脸上，阴影之下是一个失意的男人，他看着小男孩飞跑出来扑进妈妈怀里，看着他扬起脸笑着跟妈妈分享着一天的新奇，他背过身去，快步踏上他停在路边的车。

“你违章停车了知不知道？”

交警停在他旁边，敲着车窗示意他摇下来。

“知道知道。”

后视镜里面的母子俩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下次不许再违章了，这是罚单。”

“好。”

徐天全在她们走过车侧的前一秒摇上车窗，等她们的身影变为萧瑟冬日里的两个小点才缓缓起步。

那个小小的摇摆着的身影，叫出第一声“爸爸”的时候，曾让他以为他拥有了全世界，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曾高高将他举过头顶，是第一个他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人，也是第一个曾让他想要放弃生命的人。

他不应该哭的，他曾经感觉自己一败涂地，尊严被世人践踏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他已经为登上权力顶端付出了那么多，已经没有回头路，离他最终目标几乎毫厘之间，他却想起他用他宽厚的肩膀圈住他此生唯一真实的事物，他的小儿子时，那个小男孩眼里笃信的光芒，

“爸爸，你永远会陪着我的对吗？”

心脏在他历经世事的身体里轰隆作响，他说出的瞬间心悬空着攒紧，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血红色气球，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