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镜头 第2章 潮湿

chapter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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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七，台风季。

和公司走完所有解约流程，已经是黄昏时分。宋知蓝回宿舍检查是否有物品遗留。结束后，经纪人第一次将她送到楼下，声音有点哑，“知蓝，刚才也没空问你，今后什么打算？”

宋知蓝的神色略微疲惫，“就回学校继续念书吧。”

经纪人意外道，“没准备签别家啊。”

她摇头，“这些年够累了。再说我也不红，哪是说签就签。”

沐霖娱乐的资源并不优渥，这批练习生迄今为止仅参加过一档选秀节目，国外平台，基本没镜头，很快就被刷下去了。缺少曝光，很难红起来。宋知蓝便是这类情况。而她当年之所以签合同，只是因为讨厌赶路。刚好沐霖总部设在槐市，离得近。

“好吧。”经纪人的目光中带有些许歉意，正欲继续出声，听见宋知蓝说，“是我运气差。”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是释怀了。

“没必要道歉。”

接到公司被收购的消息时，基本所有的练习生对此都是怨恨的。作为经纪人，周琳见过太多家长当面指责老板，说就算是中小公司也不能草率成这样啊，然后索赔。淡定成宋知蓝这样的，还真没遇见过。

她还是惭愧，半是安慰，“你长相出众，能力也强。摊上我们公司确实是你运气差。但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才华不会被掩埋。”

宋知蓝耸肩，“也许吧。天快暗了，我就先走了，周姐你回去吧。”

周琳确实还有事要处理，“那我就送你到这里，路上小心。”

少女转身推开玻璃门，就此消失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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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预兆褪去练习生身份，心里到底是难受的。宋知蓝缓步走在街上，思绪乱飘。最后要给家庭司机发消息时，有来电显示。她接起后，“妈。”

“蓝蓝啊，你还在公司吗？小徐告诉我，槐市最近的天气很差，又要到台风期了，早些回家啊。”

宋知蓝的唇角小幅度勾起，“我知道，就要回去了。”

那头不算安静，似乎是有下属开始汇报工作。她蹙眉，抓紧时间问，“你什么时候......”

“好，妈妈这边比较忙，先挂了。有事发微信，零花钱不够就提，在家乖乖的，啊。”

对方语气急促，说完没等回答，先行挂断电话。而前面那些温情关心就像是顺手、用来哄流浪者的施舍。唯一的价值是能让她自己感到安心，至少没那么惭愧。

宋知蓝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动作。

须臾，她很轻地眨眼，没继续联系司机，直接将手机收回口袋。然后举着伞，沉默地走进雨里，走上一条与家完全是反方向的街道。

绕来拐去，宋知蓝茫然地看着周围，视线落在那块指示牌上。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

青水巷。

这片地方离附中很近，但她常年待在公司，从没有来过。此刻，这条小巷中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

站在巷口，宋知蓝听见由里传来聊天、吆喝声，觉得还挺热闹的，便不由自主走进去。人还真多。她东瞧西望，发现这儿的店面也不少。饭店、文具店，洗脚按摩的，理发的，基本一应俱全。比起市中心，有烟火气多了。

宋知蓝心里新鲜，逛许久，拎着在地摊买的一串珠子，觉得有点饿，抬脚进了家面馆。

生意很不错，店内没多少空位。她踮脚环视，老板娘迎上来，指方向，“小姑娘，窗边那角落还有座，要吃什么来前台点。”

人在情绪低落时心理防线很低，听见对方亲和的语气，宋知蓝忽而鼻尖一酸，差点没说出话来。

“好，菜单是墙上这张对吧。”

“右边，右边那张。”老板娘没发现异常，转身回去，“除去下架的秘制海鲜面，别的都能点。”

宋知蓝动作极快地用指腹抹眼角，“噢......我看看。鸡丝拌面吧，大夏天的。”

“行，姑娘过去坐着吧，很快就好。”

位置在最边上，去时需要穿过一群顾客。偏偏店面比较小，过道窄。宋知蓝侧着身走，尽量收小自己的动作。忽然听见一声咚。她转头，发现地上有只手机掉落。

两者之间有段距离，这并非是她碰倒的。宋知蓝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没想到那名顾客喊住她，“等等，我屏幕都裂了，你走什么？”

宋知蓝皱眉转头，“我没碰到你手机。”

男人这是摆明要宰她一笔，没罢休，“你刚才从这走过去，而我正在专心吃饭，你说这是谁碰掉的？”

她冷笑，“演技挺好，说吧，想诓多少钱？”

“你什么意思？年纪不大，闯完祸就想赖账啊。”

“你又是什么意思？年纪挺大的了，吃顿饭还碰瓷啊。”

男人蹭地站起来，“哎你这小丫头——”

所有顾客瞬间朝这处看。老板娘急吼吼赶过来，挡在中间，“怎么了？”

宋知蓝平静道，“他手机摔地上了，非说是离它两步远的我干的。嗯，可能是吃着饭，突然发现付不起钱了吧。”

她说得淡定又阴阳，男人的脸通红，羞的还是气的无从得知，开始大骂一通。宋知蓝用余光扫视，身后的手握住旁边空桌上的酒瓶，掂了掂，动作娴熟。

见对方就要开始推老板娘，她紧紧握住，刚准备举起，一双手有力地挡开那名男人。以宋知蓝现在的视角，只能看见男生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脖颈手臂白皙，肩膀很宽，轻轻松松就将她们护在身后。

“做事讲究证据，店里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坐下，我现在去调。”

男生戴着口罩，打量不清面容，但那双眼低垂时，莫名有几分审视的味道。况且还比他高两个头。男人后退几步，觉得没面子，嘴里还在念叨。宋知蓝在后面慢慢悠悠说，“行，那我报警。”

“那么点小事，干嘛要报警？”男人瞪她一眼，咣地坐下，面条嗦得响，继续吃饭了。

众人也都回过身去。

老板娘问宋知蓝，“没事吧小姑娘。”

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是关切，宋知蓝恍惚几秒，“啊，我没事的。”

然后不动声色将手里的酒瓶放回原位。

男生转身时，刚好看见她的动作，视线停了半秒，很快移开。

“那我继续去帮忙了。”他对老板娘说。

“哎哟不用，赶紧上二楼歇着去，都累大半天了。”

男生说没事，朝厨房走。老板娘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劝他休息。宋知蓝见状也没顿在原地，找到位置落座。

拌面很快就上了，还赠送一碗酸梅汤。宋知蓝没好意思，摆手婉拒，老板娘拍拍她肩膀，“别跟阿姨客气。刚才那混混烦死人，你干脆把这酸梅汤当补汤喝，安安神。”

宋知蓝笑了，“那谢谢您。”

面条筋道，拌得喷香，配上一口酸梅汤，清爽解腻。她这餐吃得很饱，窥见碗底才停筷。也许是有些晕碳。撂下筷子后，她觉得脑袋晕晕的，情绪也不对劲了。刚才被食物麻痹的低落心情在此时重新卷席大脑，她吸吸鼻子，又有点儿想哭。

她都那么惨了，往巷子里吃顿面还差点被讹。

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这时候店里已经没多少客人，一瞬间变得有些冷清，闭眼，耳边全是头顶吊扇的吱呀声。宋知蓝捧着手机，朝上看了眼，生怕倒霉的自己被吊扇砸中脑袋，往里缩了缩。过段时间，重新看向眼前屏幕。

这是她与母亲的聊天页面。

宋知蓝编辑着消息，想向对方倾诉刚才受的委屈，删删改改很长时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挺可悲的。跟亲生母亲聊天，居然要纠结到这样的地步。这算什么？

她将手机熄屏，眼睛红了一圈。

槐市气象多端，每逢台风时期更甚。沉默着，宋知蓝发现身旁的玻璃窗开始出现雨点。只是眨眼，它忽然越来越密集，到最后整面窗户被淋湿透彻。

店里为数不多的几桌客人见状惊呼，很快中断聊天起身回家。看着他们撑伞离去，宋知蓝捂住脸，无声长叹。

她没带伞。

其实这件事很容易解决，叫司机过来接应就可以。但看着闯进雨幕的一家人和谐幸福地挤在伞下，小朋友被拥在中间，就算鞋子湿透也没有感到烦恼，反倒开怀大笑的模样，她就好难受。

熟练地心理崩溃、瓦解拼合、最后痊愈。调整完情绪后，宋知蓝将剩余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取过手机，给司机打去电话。

对方接得有点慢。

“林叔，我......”

“小姐怎么啦？我在医院。女儿发烧了，在挂盐水，可能会有点吵。”

宋知蓝呆住了。

“喂，小姐？”

“啊没事。”她回过神，胡乱编理由，“就是想问你，之前我在游乐园买的挂件是不是落车上了。”

“这个啊，不太清楚。待会我去看看，找到给您发消息。”他认真回答。

“嗯好，慢慢来。”

挂断以后，宋知蓝侧头望向窗外昏暗的夜色，不知是否因为有玻璃隔挡，还是真的起了大雾，景色显得模糊，像披着一层纱布。她抿唇，打算让朋友送把伞来。

桌面被敲两声。

宋知蓝愣住，抬头，先看见一只手，与刚才隔开那名男人的手相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再定睛，发现他手里有把伞。

男生眉眼低垂，睫毛压落，在吊扇的运作声里，安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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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