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镜头 第1章 缝合

chapter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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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市，青水巷，阿袁面馆。

没卡饭点，店内冷清，桌板被擦得光溜溜，基本都没客。放眼望去，只有靠窗位置有人正用餐。

宋知蓝口味淡，还挑，汤底不能放丁点辣，姜葱蒜更是雨露均沾全部拒绝。这次来忘记跟老板娘口头备注。导致五分钟过去，她还在怼着碗消灭这些自认为的祸害。

“小姑娘，看你都挑半天了，要不阿姨来帮你好吧？这面再坨下去，吃着会砸我家招牌的呀。”

老板娘攥着围裙，杵在前台旁观看许久，终于是把心里话吐出来了。她操着一口南方调，边说边往这儿走。宋知蓝捏着筷子抬头，撞上她复杂的面色。

两人对视，谁都没继续说话。

忽然间，老板娘嘶一声，靠近她打量。这距离太近，宋知蓝能看见她脸颊的斑，眼角细纹，以及笑时那几颗补过的牙。

“我觉得你有点面熟......哎哟，蓝蓝啊！”她嘟囔着拍了下手，神采奕奕，又眯眼，“是不是呀？”

宋知蓝笑着点头，“才认出来呢。”

袁春敏抬手敲脑袋，继而叹声气，“年纪大了，眼睛越来越不灵光，连你都没及时认出来，真是要变成废物！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一个劲盯着看呢。就在想呀，这囡囡真有气质。但也挺奇怪的，大热天戴口罩，搞得像我家店有什么病毒！”

她今年五十三岁，丈夫早逝，有房有店面，二十万存款。说话么，多数时候又心直口快，从不让自己吃亏，这辈子也算活得明白。

只是她膝下无孩，始终都想要个女儿。

不过这点事最后也解决了。

袁春敏这家面馆就开在青水巷，朝左看是小学初中，往右走二十分钟那更不得了，全市重高。放学时间，孩子一箩筐一箩筐挤过来。时间一长，不少认她当干妈的，虽然有些学生只是想多加几片肉......但也有真心实意的。比如宋知蓝。和，另外几位。

她眨了下眼，看见眼前的面被端走，急忙喊住，“没事的袁姨，我能吃的，马上就吃，别浪费。”

对方头也没回，“浪费什么，这碗我吃，再给你下锅海鲜的！”

说着她挑起厨帘，这才转身看过来，唇边扬笑，“我记得你最爱吃了，刚才怎么不点？”

宋知蓝乖乖巧巧，“菜单上没写。”

“老规矩不懂，早说是你嘛，隐藏款满料海鲜面老早端上来了，那些姜葱蒜肯定也会自觉消失的......哎，还是怪我老眼昏花。不说了，我先忙活。”

袁春敏常年混迹学生堆，词库也在更新换代。比如从前的秘制版满料已经进化为盲盒般的隐藏款。宋知蓝看着她放下帘子，钻进后厨，动作已经不太灵活了，很多时候显得木讷，比如刚才凑近辨认自己时的模样，但劲头仍旧十足，精神气也不错。

那就好。

太多年没回槐市了，对于从前事物，宋知蓝是有惧怕心理的。她作为歌手，这样一名创作者，情绪是异常的敏感丰富。她害怕故地重游时，曾经所熟悉的人或者景，突然就变得衰老残败，甚至是离开，不再存在。

她不太能接受。

幸亏眼下的情况算是良好。看来岁月并没有那样铁石心肠，还是施舍了喘息时间。

宋知蓝想着，轻轻吐出一口气。

槐市最近的天气多端，放晴过后是连绵的雨，整座城市常伴随着潮湿气息。她盯着起雾的玻璃窗，伸出指尖划几下，没多久改用手掌。

三下。

四下。

......

外面骤然亮起一个人。

那抹身影在等绿灯亮。视线清明的时候，他已经快步朝前走了。现在这视角，能依稀打量到对方身量很高，肩膀比较宽，上衣套着灰色基础版短袖，下身混在人堆里，没注意。一头黑发，不卷。

因为觉得有些熟悉，宋知蓝的心脏被狠狠撞了瞬。要再凑近，人群作对似的流动愈快，而后闻见一阵香气弥漫。

“隐藏款出锅喽——”

袁春敏拖着长音，兴致冲冲地端面过去，到跟前放下，跟小孩子似的拍拍手，“快尝尝，老实说啊，我觉得自己这厨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隔壁那卖饭团的老头，你还记得不？”

宋知蓝收回视线，很配合地以最快速度拿起筷子，“德叔吧，记着呢。他身体怎么样？”

“身体倒挺好，跛脚都没影响他整天活蹦乱跳。前年吧，万般恳求要我把私人秘方传授给他，说想去隔壁省会也开家面馆，二八分，嚯，好大的口气，我缺他这点二吗？二货！”

低头尝一口，与记忆中的味道无异，耳边也是熟悉的声音与吐槽场景。刚才产生的所有情绪都被抚平了。宋知蓝咬断劲道的面条，不忘接上几句。

总归是要分别的。

她们好好唠了一阵，从洗剪吹那对夫妻离婚，到足浴店已经开成小型影院，内容跳脱，无所不谈。当年走得太急，没加微信，这次也补上了。最后，宋知蓝起身的时候，看见袁春敏又攥了下围裙。鲜少看见她这模样，便问，“怎么了袁姨？”

“蓝蓝啊，你们几个小朋友现在还有联系吗？”

宋知蓝恍惚一秒，如实回答，“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以前多好的关系。”袁春敏摇头。

“他们......有谁也来看过您吗。”

宋知蓝是想问近况的，结果嘴巴闹了别扭，紧急喊停，兜兜转转憋出那么句话。

“有啊，应时与。他经常来，每次都带礼物，上回拿着两袋补品硬塞给我，跟土匪似的。另外两个，自从上大学就没再见过面，只在手机上聊过天。”

再次听到这名字。

宋知蓝垂下眼。

刚熄灭的心跳又同蜡烛般猛烈燃烧。

她抿唇，用力吸吸鼻子之后，轻声道，“他就这样。那我先走了姨，以后再来看你啊，反正现在微信也加上了，多联系。”

袁春敏应声，“哎，那路上小心，你现在是名人了，要保护好自己。想吃面就随时过来啊。”

宋知蓝转头，学着她的调子拖长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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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歌发行顺利，公司给放五天假，所以此次行程并不着急。她拉紧口罩压低帽檐，从巷口绕到巷尾，再从尾巴散步回来。直到傍晚时分，夕阳带着猩红张牙舞爪卷席，宋知蓝才结束漫无目的。

她在街上站定一会。

转身，直径冲着西边去。

周六，学生放假，附中门口仅零星停着几辆教师车。保安坐在室内，刷手机吹空调，乐得清闲。宋知蓝远远站着望了眼，没怎么犹豫地趁小路往后门走。

前门经翻新，并未显旧色，生机勃勃的，跟那棵不知哪年新种的树一样。

后门不同。

这地方，是当初诡计多端的学姐学长，在荒废图书馆旁边，为方便逃课凿出来的......狗洞。不幸的是，到她这届，凑巧被教导主任发现了眉目。墙堵上后，再没有学生过来耍小聪明。

时至今日，里外杂草丛生，枯枝败叶堆里躺着的灰扑扑的易拉罐，褪色，伤痕累累，压扁的沟里还捎有雨天积水。它们散落一地，向着天空，静静回望那年过去。

只是。

宋知蓝侧眸，定睛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

那里有罐气泡饮料，看起来，拆封日期很新鲜。

原来除她以外，近期，还有第二个人来过啊。来这样脏乱的地方做什么，喂蚊子吗。而且通道早已被堵死，就算真是条狗，也没办法从后门进入学校。

所以啊，来这地方做什么呢？

总不会是跟她一样，思念成疾，故地重游。

不会的。

大家都在朝前走，又有谁会被困在过往。

——“有啊，应时与。他经常来，每次都带礼物，上回拿着两袋补品硬塞给我，跟土匪似的......”

夕阳还残存半点星光，天色渐暗了，这里没有路灯，就算是下雨，宋知蓝也没能及时用肉眼察觉空中正有雨珠斜斜飘落。

直到皮肤感受到几点湿润。

她滞了一段时间，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反应过来后，懊丧地蹙起眉。今天心事太重了，全程不在状态。但就算如此，自己也不该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知蓝往墙下躲，面朝里，给袁姨打去电话。

“喂，姨，我雨伞还在店里。”

“我要在这里住一晚的，现在就过来拿吧，嗯......有工作。”

扯理由搪塞的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人踩过树叶，缓步靠近。雨还在下，夜意更浓。宋知蓝在昏暗里握紧手机，心里隐隐发毛。她想，如果是私生饭的话，必须亲手送进警局。

如果是别人。

别人具体指谁，答案只有她知道。但宋知蓝觉得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心里还是没做好准备，甚至已经用余光规划好逃跑路线，反正这点，无论身后是谁都能用上。只是区别在于，一种是她骂对方，另一种么，也许是自己得挨顿批。毕竟不告而别这件事，真是坏透了。

可当宋知蓝真的转头，与来者对视的那一瞬间。

她的大脑忽地空白。

这时候，什么所谓的逃跑路线，以及曾经准备过的重逢说辞，都已经跟随系统彻底宕机。

她这才发现，原来情绪太过充盈时，真的会说不出话。嗓子是酸的，却没法下咽，卡在那，像痛苦冰冷的鱼刺。时间稍微长了，嘴唇也变僵。一个字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一个字都没法出声。

应时与也同样沉默。

他举着伞，在愈渐浓重的夜色里安静凝视她。

宋知蓝忽然就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时候。

八年前，同样是雨天傍晚，夜色与雾气凌乱浑浊。少年眉眼低垂，递给流泪的她一把伞，说，如果没有缘分再相遇，就不用还了。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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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