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茉莉巷。
子夜的钟声刚刚敲过第十二下,茉莉巷便像被某种不可见的手掐住了喉咙,连风声都凝固了。
巷口的煤气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只剩下远处一盏血锈色的灯笼,在粘稠的黑暗里幽幽晃动,仿佛一颗悬吊的眼球。
砖墙上的霉斑扭曲成一张张干瘪的人脸,苔藓爬满墙缝,像腐烂的静脉。
褪色的蓝门就藏在巷子尽头,门漆剥落处渗出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门环是一张黄铜铸造的哭脸,牙齿森森地咬着一枚生锈的钥匙。
钥匙孔里渗出若有若无的腐茉莉香气,甜腻得令人作呕。
空气里飘荡着木屑和蜡油的气味,偶尔夹杂着一丝腥甜——像是新鲜的伤口,又像是刚刚剥开的果肉。
巷子的石板路上散落着几缕亚麻色的头发,每一簇都系着褪色的红绳,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的。
门缝底下,一滩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黏稠如糖浆,却又诡异地蠕动着,像是有生命般向路人的鞋尖爬去。
远处,隐约传来木偶关节摩擦的“咔嗒”声,和某种湿漉漉的低笑。
蓝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里面,是无尽的黑暗。
“咯吱”——
是踩碎枯枝的声音。
三人站在斑驳的剧场大门前,深红色的帷幕在夜风中如凝固的血瀑般起伏。
帷幕上金线绣着的扭曲人脸随着布料摆动,仿佛在无声狞笑。
季宴礼一脚踹开腐朽的木门,断裂的门框在寂静中发出惊雷般的炸响——
死寂如潮水般涌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剧场。
暗红地毯如同某种巨兽的舌头,蜿蜒着伸向远方漆黑的舞台。
两侧观众席上,数十具人偶整齐端坐,它们瓷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油彩,裂至耳根的猩红嘴角凝固在永恒的诡笑中。
玻璃眼珠反射着入口处的微光,将三人的身影分割成破碎的倒影。
“欢迎光临……”
沙哑的耳语从剧场的每个角落渗出,声音黏腻得如同毒蛇爬过后留下的痕迹。
猩红的天鹅绒幕布无声滑开,露出舞台中央悬浮的鎏金鸟笼。
笼中,裴真夏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蝴蝶,银发在紫色光晕中缓缓飘动。
她纤细的脚踝上缠绕着荆棘般的锁链,随着呼吸微微摇晃,在苍白肌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珠。
“夏夏!”
季宴礼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三人同时冲向舞台的瞬间——
咔、咔、咔。
观众席的人偶突然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转脖颈,关节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就在他们即将触及鸟笼的刹那,鎏金牢笼突然坠入舞台暗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高处的包厢里,黑发女子慵懒地倚在雕花栏杆上。
她指尖缠绕的傀儡线泛着血光,红瞳中倒映着台下混乱的景象。
一抹愉悦的笑意在她唇边绽放,如同捕食者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鎏金鸟笼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时间仿佛被生生撕裂。
“夏夏——!”
三人的呼喊在空荡的剧场里重叠回荡。
季宴礼双膝重重砸在舞台上,指爪深深抠进木质地板,赤红的发丝垂落遮住他狰狞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声撕心裂肺的呜咽。
温斯言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指尖还残留着紫色光晕的余温。
蔚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着,向来优雅的精灵此刻连指尖都在发抖——只差一寸,他几乎能触到妹妹冰凉的手腕。
祁越泽的玄铁重剑"铮"地一声没入舞台,剑身震颤的嗡鸣声中,他单膝跪地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绝。
但下一秒,这位骑士已然起身,黑色的眼眸如利刃般刺向虚空:“戏看够了吗?”
他的声音裹挟着凛冽的杀意,在剧场每个角落炸开:“既然引我们来此——”重剑猛然拔出,直指最高处的包厢,“何必藏头露尾!”
祁越泽的话语如同惊雷,瞬间将二人从绝望中震醒。
季宴礼猛地抬头,赤瞳中翻涌的痛楚顷刻化作滔天怒火;温斯言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蔚蓝眸底已凝起刺骨寒冰。
“滚出来!”
季宴礼暴喝一声,右手猛地刺入自己后颈。
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一柄森白长剑被他从脊椎中缓缓抽出——剑身流淌着岩浆般的纹路,蒸腾的热浪扭曲了四周空气。
缠绕在他双臂的赤红锁链如同活物般游动,发出饥渴的嗡鸣。
温斯言广袖无风自动,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弓悄然浮现。
他修长的手指虚搭弓弦,一支由月光凝成的箭矢正在成形,箭尖锁定了包厢最阴暗的角落。
男人唇角仍挂着温雅的弧度,可眼底的杀意已凝成实质——那是他被触及逆鳞时,才会显露的森然。
剧场陷入死寂,唯有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回荡。
冷汗顺着祁越泽的额角滑落,在银白铠甲上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
“咔、嗒——”
突兀的高跟鞋声撕裂寂静。
从最高层的阴影中,一道窈窕身影缓步而下。
黑发如瀑,红瞳似血,女子每踏下一步,鞋跟与阶梯相触的脆响都如同敲在众人心尖。
她漫不经心地鼓着掌,掌声在空旷的剧场里形成诡异的回音。
“真是……令人动容啊。”她的声音带着戏谑的颤音,指尖轻抚过唇角,“看得我都想——”红瞳突然眯起,“把她还给你们了呢。”
祁越泽的指节在剑柄上绷出森白,黑色瞳孔锁死高处那道身影:“你的目的。”每个字都裹着冰碴,“放人的条件。”
女人轻笑一声,指尖抚过殷红的指甲:“真伤人呢~”她忽然俯身,黑发如瀑垂落,“我明明只邀请了你一人啊。”血瞳中闪过一丝玩味,“原本只是场简单的比试……”
直起腰身时,她袖中突然飞出无数银丝,在月光下织成蛛网:“但既然带了观众……”银丝猛地收紧,发出琴弦般的嗡鸣,“那就演场好戏吧。”
鎏金鸟笼的幻影在她身后浮现,笼中少女的影像渐渐扭曲,化作三个悬空的提线木偶。
“规则很简单~”她指尖轻勾,木偶们随之起舞,“活到谢幕时刻,人我还你,剑——”红眸意味深长地扫过祁越泽,“也物归原主。”
猩红帷幕无风自动,露出后方数十具与三人样貌相同的木偶,它们玻璃眼珠反射着冰冷的光。
温斯言蔚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我们如何信你?”他刻意略过了对方话语中关于“剑”的暗示——那是属于祁越泽的秘密,此刻不宜深究。
“跟她废什么话!”季宴礼赤红的锁链已如毒蛇般激射而出,“打服了自然会说——”
锁链穿透女人身影的瞬间,那具躯体竟如烟尘般消散。
季宴礼踉跄半步,瞳孔骤缩:“喵的……是幻象?!”
“真粗鲁呢~”
女人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夹杂着木偶关节转动的咔咔声。
剧场顶部的吊灯开始剧烈摇晃,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既然各位这么着急……”她的笑声突然变得扭曲尖锐,“那就直接进入正戏吧!”
舞台地板突然裂开,三具与真人等高的木偶从深渊中升起。
它们僵硬地扭动着脖颈,露出与三人一模一样的脸庞——油彩绘制的嘴角正以不可能的角度咧到耳根。
“去吧,我可爱的孩子们~”
女人甜腻的嗓音在剧场穹顶回荡,如同恶魔的低语。
随着她指尖轻挑,三具木偶突然停止了机械的摇摆,齐刷刷地抬起头——它们脸上绘制的五官在灯光下诡异地蠕动着,逐渐扭曲成与三人分毫不差的面容。
“咔、咔、咔——”
木偶们迈着僵硬的步伐分散开来。顶着季宴礼面容的木偶咧开夸张的笑容,赤红锁链从它袖中滑出;
酷似温斯言的木偶优雅抬手,月光在它指间凝聚成箭;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祁越泽”——它甚至精准复制了铠甲上的每一道纹路。
三具木偶如同镜像般,分别向自己的“正品”走去。
它们行走时关节发出的声响,像是无数牙齿在相互摩擦。
猩红的帷幕无风自动,剧场内骤然卷起阴冷的旋风。
三具木偶同时暴起,动作竟比活人还要迅捷三分——
“季宴礼”的赤红锁链率先发难,如毒蛇般缠上正主的脚踝。
真正的季宴礼咒骂着挥动骨剑斩落,却见那木偶诡异地扭转身躯,锁链突然分化成数十条,在空中织成血色罗网。
“见鬼!这东西会学老子的招式!”
另一边,温斯言的银箭已离弦而出,直取木偶咽喉。
不料对方竟以完全相同的姿势挽弓,两支箭矢在半空相撞,爆出刺目寒光。
更可怕的是,木偶射出的箭上缠绕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净化圣光。
“连秘术都能复制?”温斯言蔚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
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舞台中央。
两个祁越泽的身影几乎化作残影,长剑碰撞的火星如暴雨般四溅。
假祁越泽每一招都精准预判本体的动作,甚至模仿了他招牌的圣纹爆发。
真正的祁越泽被迫使出七成功力,剑锋在地面犁出深深的沟壑才勉强震退对方。
包厢深处,黑发女子正慵懒地品着红酒。
她指尖缠绕的傀儡线泛着血光,通过水晶球将战况尽收眼底。
每当看到复制品使出令本体震惊的招式时,红瞳就会愉悦地收缩。
“精彩~”她舔去唇边的酒液,看着季宴礼被自己的火焰灼伤衣袖,温斯言被净化圣光逼退三步,而祁越泽的铠甲上已然出现裂痕。
“再挣扎得用力些吧……”女子突然收紧傀儡线,三具木偶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们攻击的节奏骤然加快,关节处渗出诡异的紫黑色液体——那分明是被炼金术改造过的痕迹。
舞台上的三人被迫背靠背形成防御阵型。
季宴礼的骨剑燃起熊熊烈焰,温斯言展开森之结界,祁越泽则释放出神圣领域。
然而对面的复制品竟同步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应对,六股狂暴的能量在剧场中央对撞,震碎了所有吊灯。
“砰!”
水晶球突然炸裂。
女人却不慌不忙地接住一块碎片,看着镜面中映出的、被爆炸气浪掀翻的三人组,红唇勾起残忍的弧度:“第二幕……该开始了呢。”
水晶碎片坠地的脆响尚未消散,剧场穹顶突然垂下无数猩红丝线。
这些浸透鲜血的傀儡线如同活物般游走,精准地缠上三人组的手腕与脚踝——
“什么鬼东西?!”季宴礼挥剑斩向丝线,骨刃却像劈中流水般穿透而过。
那些丝线反而顺着剑身缠绕而上,眨眼间就将他右臂捆成茧蛹。
温斯言试图用净化咒文,却发现青绿色的光束甫一接触丝线就诡异地扭曲消散。
“这不是普通傀儡术……”他瞳孔骤缩,“它们在吸收灵力!”
最令人心惊的是祁越泽的状况。
玄铁重剑被数十根丝线生生吊在半空,而他铠甲上的圣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那些丝线竟在抽取他血脉中的光明之力!
包厢内的景象愈发骇人。
女子面前悬浮着三个精致的傀儡模型,每个模型都被不同颜色的丝线操控着。
她优雅地翘着腿,指尖如演奏竖琴般拨动丝线。
每当扯动某根丝线,台下对应的真人就会做出完全同步的动作。
“看啊,这才是真正的木偶戏~”她突然用力一拽——
“咔嚓!”
祁越泽的左臂不受控制地反向扭曲,关节发出可怕的错位声。
温斯言被迫对自己射出银箭,箭矢擦着脸颊划过带出血痕。
最惨烈的是季宴礼,他的骨剑竟在丝线操控下狠狠劈向自己胸口!
“混账!!”季宴礼赤目欲裂,硬生生用肌肉卡住剑刃。
鲜血顺着骨剑沟槽滴落,在猩红地毯上晕开更深的色泽。
女子愉悦地欣赏着这场面,突然将所有丝线猛地提起。
三人顿时如同真正的提线木偶般被吊到半空,四肢呈现扭曲的舞蹈姿势。
鎏金鸟笼的幻影再度浮现,沉睡的裴真夏就悬浮在他们触不可及之处。
“猜猜看~”女子舔着丝线上沾染的血珠,“是你们的意志先崩溃……”她突然打了个响指,所有丝线开始高频震颤,“还是你们的身体先支离破碎?”
就在女子指尖凝聚起第三波血色丝线的刹那,她突然蹙眉望向剧场穹顶——某种熟悉的魔气正撕裂结界强行突入。
“麻烦的家伙。”她不甘地瞥了眼悬吊在半空的三人组,红瞳中闪过一丝烦躁。
鎏金鸟笼的幻象随着她挥手骤然消散,那些束缚着三人的傀儡线也如退潮般松开。
“好好珍惜这短暂的喘息吧~”她的身影逐渐淡化成黑雾,只余一句耳语在血腥味中飘荡,“等我料理完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再来继续我们的游戏。”
黑雾彻底消散的瞬间,被吊在半空的三人重重摔落。
季宴礼咳着血沫撑起身子,温斯言立即展开治疗结界,祁越泽则警觉地望向四周——
“咔哒。”
一声轻响从舞台深处传来。
鎏金鸟笼不知何时已重新浮现,而更令人心惊的是,笼中沉睡的银发少女正缓缓睁开双眼。
紫罗兰色的瞳孔起初涣散无焦,却在看清台下三人惨状的瞬间骤然收缩。
“……哥哥?”
裴真夏纤细的手指抓住笼栏,荆棘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却突然颤抖起来——三人身后,那些散落在地的傀儡线正诡异地扭动着,如同无数复苏的毒蛇般再度昂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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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