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的阳光最是刺眼。
我像一个习惯了栖息在黑暗土壤里的种子,尽管像所有其他需要光合作用的植物一样渴望日曜的照耀,却不可避免的会被灼伤。
顺手用我哥塞给我的一把美钞现金买了一件小洋裙和遮阳伞,然后把被血渍弄脏的和服不带分毫留恋的团成一团,塞进了塑料袋里,再一并扔进了酒店大堂里的回收垃圾桶。
这点也许我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如果是别人送的和服,哪怕被蹂-躏成碎片,我也要一片片妥当的收起来,保管在我的漆木梳妆箱底。
但是自己买的东西,哪怕是价值千金的定制绘羽振袖,染上了一点血迹,我就会将它全部扔掉。
犹豫了片刻,我最终还是把脚上这双被我的血、还有那两具分别被我和太宰杀掉的‘可怜’之人的血弄脏的木屐一并扔掉了。
就这样撑着带蕾丝的遮阳伞,玫瑰色小礼服,和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小高跟,优游自如地散步在一片狼藉的战后街头。
——我选择了先折回威尼斯人酒店,把那个深入地底月亮马戏团的有罪之人悉数‘审判’以后,正好拉斯维加斯快要天黑,卡在晚宴开始前,东京迎来日出后,估计爱睡懒觉的高中生们也该起床了吧?
那是个拨出视频电话的好时机。
每隔几步路,就能看见各大电视台的记者和扛着摄影机的摄像师们正唾沫横飞的做直播。
我用我普普通通的听力勉强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拼凑出来了这群被里世界欺骗的彻底,再彻底欺骗民众的新闻报道——
【城市管道发生大规模破裂,起因是中东的某恐怖组织提前埋在好几处地点的炸-弹】。
祸水东引,真是玩得一手好牌呢。
我掐着秒表,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延着我设想的那般进行着。
两点二十,准时进入到威尼斯人酒店的大堂。
穿过浸着水汽的仿威尼斯的街道,两点三十。
乘上贡船渡过那条横穿酒店的‘河流’,停在最角落的桥梁下,两点三十五。按下诡谲微笑的美杜莎雕像脚下的石砖,便是通往‘地狱’的阶梯。
这个时候,正好是两点四十五。
我收起伞。静默地屏住呼吸,和最深沉的黑暗融为一体。
手握机枪的美国佬们正凶神恶煞地巡逻。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像遮蔽了天幕的乌鸦群,闪烁的红点像它们渴慕死亡的眼睛。
一层层波纹似的黑暗像晦暗无光的雾气,从我伫立着的脚下朝着无边的尽头扩散蔓延。
所有被那雾气触碰的活物、无论是人类、还是不小心落单的一只蚂蚁,都在被那阴晦的雾气裹挟的瞬间剥夺走了所有生机和氧气。
可他们的死状却是千奇百怪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罪行各式各样。
我笑嘻嘻用伞尖指着电梯口那个灵魂味道最恶臭的男人:“车裂最适合你啦。”
伞尖微微偏斜,指向了另一人:“你嘛,具五刑好啦。”
在女巫的领域里,除非是被我‘赦免’强行判下无罪的人,其余不得赦免的罪人,只能乖乖受刑了呢。
那是从夏娃吃下了魔鬼引诱她去摘下的那颗苹果开始,犯下的原罪。谁都无法逃脱的原罪。
所以没有谁能逃脱审判。那是世世代代流淌在骨血里罪无可赦之罪。
我一直讨厌的人类的。
绝大多数人类,都是那般,臭不可闻。
腐烂的、生锈的、污秽的、外表再鲜妍内里却还是那般溃烂。
我哼着歌,乘着电梯一路向下。
三点整,人偶师的表演开始了。
空气里漂浮着的,依然还是素来伴随着我左右的血腥味。
栩栩如生的鲜血的味道。
还有男人们精-液的味道。
馥郁的玫瑰花香让这奇异的臭味变得愈发微妙。
生与死毫无违和的在这一刻混淆成了一种刺鼻熏眼的无法形容的气息。
——在我毫发无损的情况下,我开‘审判’从来不会失控到无法自控。
但是今天有什么不对劲了。
伴随着小腹的抽痛,和骤然来袭的疼痛一起铺天盖地涌来的是让我无法站稳的眩晕。
最后一个‘罪人’应声倒地的下一秒,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同一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我昏昏沉沉地倒地那一刹那,眼前华丽而昏暝的地下歌剧院,逐渐被另一层画面所覆盖——
是……梦吗?
可是,女巫不会做梦。
不是梦,那到底是什么呢?
***
“所以,祓除咒灵真的有意义吗?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要去救下电车痴汉、家暴出轨男、和压榨底层劳动力的油腻社长们吗?”
我一边嗦着淌着甜水的橘子冰棒,一边抓着被太阳晒的发烫的秋千铁绳索晃荡。
正在为我重新簪头发的黑发丸子头少年手上的动作倏然一顿,一根头发缠绕着木梳的锯齿被骤然扯断。
我“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闷闷不乐的出声,手心里握着还来不及抿两口的橘子冰棒就被某个不良白毛懒洋洋地抢了过去。
我沁凉清甜还没来得及咬掉一整口的冰棒!!!
“老子从来不会去想救下来那些人背后的故事。”他漫不经意咬着冰棒,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穿透了稀薄的云层,像透明火焰似的阳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影子,他和初雪一个颜色的头发,还有墨镜下那半张精致冷冽的轮廓侧脸。
他的语调里依然有着往常那种没心没肺的散漫不驯。
我却听出来这个御三家长大的神子骨子里的...矜傲。
镌刻进骨子里的傲慢最终呈现的形式并不是桀骜不羁。而是浑不在意。
站在摩天大楼最高一层往下看,庞然大物的卡车也变成了蚂蚁。
我学着硝子的语气唤他:“Gojo——”
尽管隔着阻绝六眼的墨镜,我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像灼烧着日光的透明耀火,将我冰冷的灵魂都点燃。
晃荡的秋千绳索被他一把扯了过去,还有抓着绳索的我的那只手。
他是一柄没有刀鞘的利刃,见血封喉,不留余地,所以就连隔着秋千晒烫的绳索一并握住我的手,都会让我有种骨骼破碎的痛。
尽管只是一瞬间,我还是打了个哆嗦。
一丁点痛都会让我难受。
在白毛dk怒气腾腾地开口前,黑发dk若无其事的将我的手“拯救”了出来,轻描淡写地说:“你弄疼她了呢,Satoru.”
我转过头,下意识去瞄了一眼黑发dk的表情。
银色的长发像凝固的月光一缕缕缠绕着木梳冰凉黑色的齿。
像一个会痛到发抖的吻。
他对上了我探究的视线,依旧眉眼弯弯,笑吟吟。
“对于女孩子来说,只有男朋友才可以称呼名字呢!”
梳子一梳到底,我在下一秒倏然荡向天空,借着运转在指间的风,再在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天空,连铁架都摇摇欲坠绷直的最高点,松手——
“神子大人在我的世界里是Gojo还是Satoru呢~”我带着笑的问句被风吹散,和看不见的光一起氤氲在空气里。
画面遽然骤转,像拉动着进度条强行跳跃了一帧的电影。
脆弱的脖颈被谁的手温柔又冷酷地卡住,他虎口散发的热度紧贴着我颈侧的脉搏。
想要干呕,却呕不出来。想要咳嗽,却只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流出来,酸涩肿痛,那不可能是眼泪。
“诗音喜欢被这样粗暴的对待吧?他就是这样对你的吧?”那个叹息般冰冷柔和的语调如是在我耳边轻语询问。
——我倏然惊醒。
以为依然还昏倒在歌剧院的我,此刻却在吹拂着冰冷车载空气的宾利里苏醒。
似乎有谁温凉的手指轻轻地穿过我散落的发,将纠缠打结的一缕解开。
而后他把玩我头发的手又被谁凶狠地一把捉住甩落到旁。
眼皮像是被胶水死死的黏在了一起,沉重的睁不开。
于是我在看见身侧人的脸庞之前,先听见了耳熟的声音。
“如果你再敢碰她一根手指,混蛋太宰,我-发-誓,”那个声音里的怒火炽烈的足以为陶瓷上釉:“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我的身上一定装了追踪器。
也许还装了监听器。
所以我到底昏迷了多久?这一次在所谓的‘梦’里,我还有叫谁的名字吗?
太宰仿佛听见了一句久违的让他感到由衷喜悦的话语,他的尾音开朗地拔高,像个天真又活泼的少年:“虽然我一点也不想死在黑漆漆的小矮人的手里,但是——”
他稍稍停顿在这里,似乎真的在眼前浮现出来了什么如梦似幻的美好场景,连尾音都兴奋的在颤抖:“一想到诗音看见我死在蛞蝓手里的场景,就真的好开心呢!”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睁开了黏连在一起的眼皮。
“你们两个真的好吵啊!”
以为自己是用杀伤力十足的语气说出来的,但是在说出口后我却突然想起来似乎谁曾经和我说过——
“诗音为什么连生气的语调都像是在撒娇一样呢?真的超可爱诶。”
我回过神来,骤然对上太宰深不见光的眼眸。
他收起了所有浮夸的开朗和虚假的欢愉。
若无其事微笑着对我说:“快到了哦,睡美人小姐。”
有的人,笑的越无辜天真,捅出去的那一刀越深越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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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