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我加入Port Mafia后执行第一个任务开始,我就潜伏过不少穷奢极欲的权贵之家。有坐落在麻布台俯瞰整个东京的复式公寓,有大阪吹田区自建了一整个日式花园,下潜式游泳池,欧风结合了和风的邸宅。
我一枪崩过背地里是钟塔侍从的走狗明面身份是伦敦外交官的头颅,也拧断过和黑手党有勾结的洛杉矶市长夫人的脖颈。
所以在偶尔的几次外派任务中,我也见识过了纽约上东区的联排别墅,洛杉矶拥有私人海滩通道的海滨豪宅,佛罗伦萨巴洛克风的宫殿。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个地方,能像此时此刻,这里、这个地方一样,在我踏入的那一刹那间,仿佛连温热流淌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冻结了。
十二重唐门浸在靛蓝暮色中,鎏金瓦当流淌着刺痛人眼球的光晕。咒纹缠绕的踏脚石下,镌刻着不知道代表着些什么的繁复花纹。
和上野公园内的不忍池不相上下的池面浮着叫不出来名字的花,葳蕤艳冶。渡殿深处飘来断续的笙音,混着远处捣衣砧的节奏,带给我如坠冰窖的熟稔感。
三重檐唐破风的主阁廊檐下悬挂着琉璃行灯,重峦叠嶂的殿院楼阁和池畔庭院交错着一眼望不见尽头,棋盘格般错综复杂的构造,像个堪比‘二条城’遗址的迷宫。
——简直就是一座古老、华丽、无法逃离的囚笼。
这个想法像泛着寒光的针,倏然刺痛了我。
那种泛着苦涩的痛,像是反复愈合、结痂、而后又被硬生生撕扯得鲜血淋漓的感受,随着年迈的管家领着一列身穿十二单衣的侍女向我和他整齐划一地行着跪礼之时,愈发清晰。
我下意识朝着消失在结界后的门槛方位退后了一步。
可我的手腕依旧紧紧的被我这位几分钟以前还以为只是个家境平凡的dk好友攅紧在手心里。
又开始下雨的空气潮湿清冽,而他的手心却是一如既往的干燥炙热,像是某种无法挣脱的印记,烫烙进了骨髓里。
“深藏不露啊,五条同学。”我不知何故,下意识的无法再将他的名若无其事地喊出口,用着开玩笑的口吻再一次用他古老的姓氏称呼他。
“还以为你是什么走逆袭路线的家境平凡的普普通通热血dk呢。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出令人惊喜的隐藏身份呀。”我抬起眼尾端得是明媚的笑意,用以遮掩那莫名其妙开始从背脊处蔓延的寒意。
指尖又开始颤栗,这一次却不是想杀什么人,而是无端的难过和恐慌——
像是被剪断了翅膀的鸟,从泥土了拔了根的玫瑰,被迫栖息在镶金镀银却不见天日的笼子里。
爱上疯子的人都会成为疯子,然后在互相折磨的过程中让爱恨都淋漓。似乎有谁这么对我说过,在类似的天气里,在相似的这个地方,在这里。
“这么快就生分了嘛,诗音酱?说好了要叫名字啦,再这么称呼我,真的会超级难过的哦。”五条悟若无其事的拖长了尾音用着仿若撒娇的口吻,笑意灿烂地说,随手将那副鲜少离身的墨镜摘了下来,可这一次,他没有再放回到口袋里。
那副看起来就材质昂贵的墨镜被他散漫而随意的扔到了脚下,而后心慵意懒、看也不看的就那样拉着我一脚踩了上去,镜片碎裂的声音在只有池水声潺湲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像是他不准备再带了一样。
——像是他厌倦了某种伪装的身份,彻底地弃如敝履了一样。
我不敢去顺着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深思。
我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直面某些太过血肉淋漓的真相。我还没有准备好。现在还不是时候——最好永远都不要到那个时候。
他没有刻意回头去叫那一列依然行着跪礼埋首低头的侍女和侍从起身,而是一直用那般不加遮掩的、坦荡而炙热的眼神,肆意灼伤我。
而身后那列侍从依然巍然不动的跪着。直到他拉着我沿着蜿蜒的桧木回廊走远,才安静无声、训练有素的起身,像一众被剥夺了所有身份只剩下‘五条家下人’这一个属性的傀儡。
但是我确信他们是活着的真人——
因为在五条悟路过他们的时候,有的人开始不自觉的颤栗颤抖,匍匐得愈发虔诚,像是面对着不可直视的神明。
“说真的,在现代二十一世纪的年代,你们家居然还传承着这么……”我一边搜刮着自己贫瘠的词库,努力找寻着合适的形容词,一边数着廊柱间悬挂的银香球,借此来尽可能避开他灼伤我的视线。
我从一数到了七,正好也是七下心跳声,假装被那第七枚镂空处忽然漏下朱砂似的夕照所吸引。
他笑吟吟、不动声色的接过了我卡顿的后半句,泰然自若的抛出来了几个尽是诋毁的贬义词:“陈旧?迂腐?死气沉沉?”
我想要假惺惺的安慰一下,客套地反驳再夸赞一番。
但是我看着那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我们走过而噗通下跪的‘仆人们’——无论是浇花的、擦廊柱的、端着金莳绘香盒碎步经过的——都会像上了发条的木偶,骤然停下所有动作和事务,埋首屈膝,无一例外。
以至于除了那位年迈的管家,他们家那么多侍从和侍女,居然没有一个能让我看清脸。能看见的只有他们埋得低低的发旋脑顶,额头磕着青石板路,跪礼行的端正,头低到也许哪个不长眼的顽劣孩童会一不小心踩上的方位。
就算是黑手党的跪礼也没有卑躬屈膝到叩首的地步。
“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我忽然问道。
我以为我跳跃的思维和不接上题的话会让他不适应,然而他连一瞬的停顿和迟疑都没有,也丝毫不介意我话题突兀的转换,就这样顺其自然、笑意不改地颔首:“对呀。太大了呢,对小孩子来说也是种苦恼哦。”
我看了一眼他笑意盈盈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侧脸,漂亮锋利的棱角完美的就像是幻觉。
——无法挑出任何一丝错,无法找到任何一分破绽。
“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你居然还没有疯掉,真的是太难得了。”我看着他,由衷地感慨道:“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只有用头顶‘仰视’自己的人,说起来,悟君还算是有礼貌呢,这样一想,更难得了。”
“我要是你,被人天天这样跪着捧着,可能会一边孤独到发疯,一边用鼻孔看人觉得众生皆傻子吧。”
我不会用‘心疼’的眼神去看他。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会最讨厌任何人自以为是的‘心疼’和‘怜悯’。
这两个词汇都是用来施舍给弱者的、失败者的。在胜者为王的世界里,任何的心疼和怜悯对于我而言都不值一提,甚至堪称侮辱。虽然我还不够了解他,但是我觉得他也应当是有着相似的感受。
五条悟不知道被我的话戳中了那一条不正常的神经,他像是听到了一个久违诙谐的喜剧笑话,抬起手轻捂住脸笑得肆无忌惮、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属实夸张。
我佯装讶异的扬眉,镇静自若地双手抱臂看着他笑:“突然笑得这么开心,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家主大人?”
我用着管家称呼他的称谓打趣着他:“习惯孤独是强者必然的宿命,你说是吧,家主大人?” 绕是我见多识广,也着实第一次听到这么古老的称呼,该是被和死去的平安京一同埋葬的称呼居然还流传至今。
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说出来这句话。也许只是我忽然想到了时常孑然一身的太宰,也许是我想到了从小到大在遇见太宰和中也以前总是习惯于孤身一人徘徊在黑暗里、藏匿在影子里、和尸体与血液为伍的字迹。
那一声‘家主大人’却像是什么女巫的咒语,他一下子止住了笑。
仿佛刚才还笑得前仰后合的人不是他。所有的笑意和浮夸的行为都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印记,剩下一张冰冷而苍白,读不出任何墨痕的纸张。
在有些时候,比如说这一刻,我会产生一种突兀的错觉——错觉他其实和我一样早就不是个正常人,因为比疯子还要更疯得离谱所以在大多数时候反而会显得像个正常人,这样一类人。
我想不到哪个正常人会在短暂的一秒钟之内将所有的笑都剥离彻底,面孔像结了冰。
却又在下一秒无事发生般的再一次扬起微笑的弧度,仿佛破碎的面具被他自己迅速黏贴好再一次戴回到了脸上。
他的指尖用很温柔的力度划过我的颈间——
温柔,却又那般滚烫而灼热,那种被锁链勒住脖颈的错觉,第无数次复现。
他若无其事的替我将散落的一缕发别到耳后,像是也只是有些亲昵的好友,而后又仿佛只是调皮地伸手拈玩着我的耳链。
——可他的视线却一直一直如缓慢燃烧蔓延的火焰,在刚才指尖不经意划过的颈间徘徊。
“说过了啦,我不喜欢诗音酱这么称呼我哦。”他带着笑意这样近乎温柔地说,可越是这般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语气越是让我毛骨悚然,就连呼吸都开始发颤。
我差点又以为,自己像是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鸟,锁链缠绕着脖颈将我栓在笼子里,无法挣脱,无法逃离,数着心跳的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你哦。”我平复着呼吸,带着微笑扬起头对上了他冰冷而璀璨的眼眸,就在我准备唤出来他的名字之前,另一个从回廊尽头踱步而出的人替我开口,清晰而温柔将那三个音节说出了口:“Sato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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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