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知道太宰对于自-杀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甚至在他还不是干部的时候我时常听见的抱怨便是某个怨种下属又要去河边打捞入水的太宰准干部。
但也许是命运使然,在他无数次寻死的过程中,没有一次结局是如他所愿。
我一直都无法理解太宰的思维和想法。对于死亡本身,无论是他人的性命,还是他自己的性命,他都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仿佛人生不过是一场大型RPG,死了不过是GAME OVER,就算无法再重开一局也无所谓。
他不在乎任何人。因为也几乎没有任何人在乎太宰——至少在他看来。所以在太宰的心里,这个世界上也几乎没有任何人能走进他那过于深沉晦暗的内心。
我曾经也是那无数对于他是生是死,又会以怎样‘新奇离谱’的方式去寻死也一点兴趣也没有,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一次他目睹我失控后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而是若无其事地跨过一地尸体走到了我身边,用他的‘人间失格’将我从理智崩毁的边缘拉了回来的那一晚。
也许是第一次我讲了一个天马行空的冷笑话,却只有他一个人听懂了的那一顿饭。
又或许是第一次我发现他居然就住在横滨垃圾场中心某一个废弃的集装箱里的那一天,而他居然和我一样不喜欢开灯,像某种避光天生属于黑暗的夜行生物找到了唯一的同类。
我想人类是矛盾又贪心的,我们总是会倾心于那个和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特质的人,就像是折翼的飞鸟永远会渴望天空。
可与此同时我们又会被和自己有着相同特质的人所吸引,两个残缺而血淋淋的灵魂相遇的那一瞬间发现了彼此相似的伤口——而后产生的纠缠,我不愿将它称之为‘一见钟情’,这种太落入俗套的概论。
我想那的确不是友情,毕竟单纯的朋友不会像明天世界就要末日了那般做-爱。
我想那的确也不是爱情,毕竟爱人不会……
可我居然无法定义爱情。
我只知道,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当太宰再用若无其事的玩笑口吻说着他想要去死,我竟然无法再像最初那样,以一种惯常的冷漠态度对他生死置之不理。
某一天在当他一身伤口遍体鳞伤的躺在病床上,阖着双眼面色苍白连呼吸都弱不可闻,而我站在他的床边试图去想象如果明天就是他的葬礼而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太宰治这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这种情绪。
会从手心开始一点点地浸出来冷汗,仿佛有一车的水泥呼啦啦朝心脏处的破口灌了下去,又沉又冷,偏偏又失控地跳得飞快。
我讨厌那种感觉。我无法接受如果有一天我在理智崩毁的边缘没有他将我从悬崖边拉回来。就像坐上一列没有安全带的过山车,朝着最高点呼啸而去后便是注定的坠毁身亡,我想如果哪一天他真的死去了我也无法长久地活。
而他对于我所有的恐慌、在意、他对于我是怎样不可替代的存在,全部都一清二楚,心知肚明。
所以很久,他都没有再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我说过‘想死’这种话了。哪怕他是真的在开玩笑,我还是会在意。
——但是这一刻的情况却又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把我的婚戒扔了。扔在了有洁癖的我,以前绝对不会去踏足的尸堆血泊里。
他似乎在以这种任性又荒唐的事情来测试我到底有多在意中也。
他从来不会主动逼任何人做任何选择,可偏偏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将对方推入了只能做出他想让对方做出的那个选择的绝境里。
可我不是别人。不是任何其他人。
“你在开玩笑,对吧?”我试图从他的眼底搜寻出任何一丝真实的情绪。
可我还是无法窥探分毫。
他一边用温凉的指尖柔柔地摩挲着我颈侧的吻痕,一边绽出了银质般的笑容,透明又通澈。
“你猜?”他可爱地歪了歪头,在那一刻像个小孩子。
他冰凉如水的视线却再一次停驻在了我颈侧的吻痕上。
“一想到诗音和那个黑漆漆的小矮人也会做那么亲密的事情,”他的指尖细细描摹着我颈侧的线条,仿佛在试图去感知我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所有的颤栗:“我就会难过的想和诗音一起去死呢。”他用着格外愉悦的语调这样说着。
他感知着我颈侧的脉搏。
温凉的手指轻柔又冷酷的按压在了脉搏跳动的方位。
我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因为那一刻他的面上浮现着那般温柔至极到近乎病态的微笑。而一向纵容着他的我,在那一刻——只想捡回我的婚戒。
这个任性的家伙,是真的越界了。
“放心好啦,”我朝他露出一个甜腻腻的假笑,把他的手拍开,狠心的从他的怀里跳了下去:“就算我和你一起去死,我也会葬在中也旁边的。”
“别忘了,亲爱的太宰,我现在姓中原。”
背过身的我看不到太宰的表情,我只能听见他迸发出的一阵过于轻快明澈的笑声,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夸张。
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在生气。
我不是生太宰的气。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我只知道我要踩过一地黏糊糊的还在干涸中的血泊,跨过那一地被我弄的乱七八糟的残肢,然后在一堆恶臭的尸体里找到我心爱的戒指。
我的裙摆被弄脏了。
还有我新买的木屐。
“哇,这里果然很适合放一场大火呢!”太宰止住了笑,换上了浮夸的惊叹语调。
我回头看了一眼——太宰已经一个翻身跳过了吧台,像一个没什么耐心在翻找玩具的小孩,从酒柜里随意抽出来一瓶不知道几几年产的柏图斯,而后恹恹的啪嚓摔在地上。
我忍了忍——
没忍住。
“太宰,不是我说诶,那可是Petrus,你就这么摔了?”
太宰似乎是故意的。他莞尔一笑,笑容里有一种冰冷而晦暗的质感,我无法言喻,却毛骨悚然。“哇,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瓶酒,好厉害呢诗音!因为是中也最爱的红酒,对吗?”
又开始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
到底是在发什么疯啊太宰。中也求婚的那天他也在现场不是吗,婚礼那天他一直到婚宴快结束了才迟到我都没有说他什么,还得寸进尺上了呀这家伙。
我似乎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断手。不耐烦的把那只僵硬的断手踢远,压抑着怒气,尽量耐心地回答他:“是。你又猜对了,好棒棒哦。”
“我知道他喜欢82年酿造的柏图斯,可我也知道你喜欢55年贮藏的山崎。开心了吗,太宰大人?”
他用缓慢而愉悦的声音,微笑着说:“更不开心了怎么办呢,诗音?”
我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他想要证明他在我心里,比另一个人重要,他想让那枚戒指就这样躺在血泊里某一个肮脏的角落,然后再被大火一同烧成灰烬。
他想让我像往常一样无可奈何的叹气一声,走过来甜甜腻腻地抱住他,安慰他,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
但是他不明白,戒指对于我而言的意义。没有一个夜行生物是不渴望阳光的,即使那光会像大火一样将我灼痛。中原中也就是那一道熹光,像他橙红色流泻而下的发,我喜欢着渴望着他所拥有的一切,与此同时我深深清晰明了真实的我是他最讨厌鄙夷的模样。
而这枚戒指就是两个世界的我和他所产生连接的证据。是当我不安的灵魂在某一个不知名的时刻因为陌生的情绪而感到疼痛时用以麻醉的慰藉。
就像瘾君子无法离开海-洛-因,那样的慰藉。
——我必须要找到戒指。
这样的想法就像活物的指甲抓挠着我的心肺。
“那就请太宰大人先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我转过身,皱着鼻子蹲下身继续在尸体堆里翻找着我的海-洛-因。
戒指呢?
我的戒指呢?
我翻找的动作越来越粗暴,甚至不顾那些肮脏污秽的鲜血弄脏了我的手指。这是在以往我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我甚至不会允许任何人的鲜血弄脏我漂亮的和服群摆哪怕一丁点。
我不知道太宰在想些什么。我只是能察觉到他安静了有那么近乎一分钟的时间。
空气里静谧无声,灯光靡丽的酒吧里静谧无声,暧昧的镭射灯依忽明忽暗地扫过厅堂。没有风,死气沉沉的空气里只有漫溢的鲜血味栩栩如生。
——哔哔剥剥。
火焰点燃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异常清晰。那股炙热燃烧的味道,火焰的气息,像烧焦的土壤飘散进我的鼻腔。
我蓦地回过头,看见太宰正在以一副淡漠懒散的姿态倚靠在吧台边,划拉着用来点燃雪茄的火柴,像个顽劣调皮的孩童,微笑着,将火柴随手扔进了他摔碎一地的酒精里。
火焰像泛滥的海,哗啦一下肆意蔓延。烈火浓烟冲天而上,炽热的烈焰以末日的姿态蚕食吞噬着一切——世界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坍塌崩溃着。
太宰就站在火海即将蔓延到的边缘,浓烟蔓延的边界,朝我迈着一如既往轻快的步伐走来,身后火海肆意蔓延,头顶的吊灯被热浪裹挟着坠裂。
他温柔的将我拥入怀里,以一个不容拒绝无法逃离的力度抱紧我,那个吻冰凉又缠绵。
火势蔓延的极快,熊熊燃烧的火舌铺天盖地的朝着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我被浓烟熏得甚至无法睁开眼睛,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揪着他的领带,想要脱口而出质问他的话语被火焰的浓烟呛得撕心裂肺的咳嗽取而代之。
“我说过了啊,我真的好难过呢,诗音,真的、真的、很难过呢。”太宰用着梦游般轻柔的愉悦语气在我耳边说着。
我眼睁睁看着他绽出了一抹愉悦至极的笑,眼底的情绪犹如烧尽的木炭那般漆黑,我一边被烟熏出了眼泪一边瑟瑟发抖着咳得撕心裂肺,他却若无其事着,不知道在因为什么而兴奋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一定要坚持找到戒指的诗音,终于可以和我……一起……烧成灰烬了呢!”
太宰治,这个疯子,就这样一边用绝对的温柔舔吻着我生理性洇出的泪水,一边近乎病态的兴奋着对我说——
“陪我一起下地狱吧,亲爱的中原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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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