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很奇怪,也是真的有趣极了——太宰治和五条悟,这两个明明就连头发颜色都大相径庭的两个截然不同、毫无关联的人,在很多个微妙的瞬间却又相似极了,譬如说这一刻。
在刚才那句话说出口之前,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能帮我把注定遗失的记忆存留,那个人只可能是太宰。
而那奇妙的第六感同样也告诉着我,他有多热切期盼我找回记忆,就有多深恶痛绝我找回记忆。是的,就是这样矛盾,就像他本人一样。
而我主动提及找回记忆这件事情,似乎……精准踩在了太宰的禁区。
——他同样选择了以近乎冷漠的绝对缄默,在那一刻做以应答。唯一不同的,是眼神。
那是只属于太宰治一人的眼神,沉郁而晦暗,那样黑暗的眼神,仿佛他所在之地即将酝酿起一场充溢着鲜血与暴力的飓风冷雨,率先绞碎的魂灵却是他自己。
无人生还。
那是任何一个他的下属和其他普通人看到,都会被最深的梦魇缠绕的眼神。在太宰沉默着的那短暂的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瞬间,我再一次产生了快要溺毙的错觉,仿佛被**的厉鬼掩住了口鼻,洇透了灵魂的却不是冥河的水,而是沉溺堆积太久后变冷的眼泪。
而后他弯着唇角,露出了一抹温柔而冰冷的微笑,渡鸦般乌黑的睫羽淡漠地垂落:“找回记忆,然后向早就该死去尸体都凉透的故人说一句好久不见吗?不要哦。”
——早就该死去。
心跳声忽然愈来愈响,像耳机里的鼓点蓦然被调至最大声,震耳欲聋。
有什么就快要串联在一起,呼之欲出。
我遏抑不住地绽出兴奋而灿烂的笑,也许在外人看来是同样那般喋血而诱人,就像致幻又致命的海-洛-因,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带有剧毒。可就在我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之前,太宰开口了。
“诗音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什么许愿精灵之类好心善良的存在吧?”
他低下头,用无尽轻柔的动作将我不听话的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语气愉悦而轻盈,面上那抹笑却冰冷而危险,仿佛有肉眼看不见的,粘稠而凝滞的黑暗一寸寸将我蚕食。
我一点也没有被这样的他吓到。我甜腻腻地朝他展颜一笑:“太宰最好啦,拜托了嘛。”
我用上了他时常听到我对另一个人用过的语气,却是第一次对他用这样娇软而过分甜蜜的声音,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最喜欢你啦。”
我以为他会开心。至少是一份诚意十足的初始筹码。
可是他的反应再一次带给了我某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仿佛我曾经也对另一个人告白过,而那个人给予我的反应同样令我措手不及。
太宰在须臾的瞬间收回了所有的表情和浮于表面的优雅微笑。他那张隽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于是随之显现的是他终于懒得去掩饰的那样一种,最为真实的漠然和残酷,天真而美丽,动魄心惊。
我记得上一次看见太宰露出类似的神情,是在他带领黑蜥蜴血洗了《48》(注1)的成员,从上到下,连同《48》的首领,悉数剿灭诛戮。
在战争最白热化的时候,在一片撕裂空气的密集枪响声和新鲜而浓郁的血腥气息里,太宰还在拉着我一起打游戏。那段时间他忽然开始沉迷宝可梦。
于是就那样,我们站在被光亮隔绝的影子深处,站在一片尸山血海、枪林弹雨里——玩着switch,我聚精会神的看着吱哇乱叫手舞足蹈的太宰干部用着最后一颗精灵球试图去捕捉传说级的闪电鸟。
其实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在多久以前。就发生在太宰刚刚成为干部不久以后。
太宰治,我的’男闺蜜‘,终于彻底在黑手党里已经成为了一名令人闻风丧胆,光听见他的名讳就会令敌人颤抖的港口黑手党残酷本身的代名词,但是那一刻的他依然活泼的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一样,直到——
那个首领谄媚而卑微的叩首跪伏在太宰面前,断掉的鲜血淋漓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抓住了太宰干净到反光、纤尘不染的皮鞋鞋尖。
他说他愿意献上价值几个亿的‘画’。如果太宰可以绕他一命。所有的财产——包括那价值几个亿美金的‘画’,都只属于太宰一个人。
说真的,当时我都差一点心动了呢。
我笑着睨向太宰,以为会看见他露出意料之中那种惯常的过于明快的笑容,甚至我都能想象到他会用怎样夸张而孩子气的语气来戏谑的揶揄这个首领。
而向来最擅长兵不血刃说着嘲讽话语将敌人气得半死的太宰,那一次居然罕见的沉默了很久。
对,就是那样令人胆寒的近乎冷漠的绝对缄默。
解决完最后一位异能者的广津老爷子擦了擦不小心崩落在眼镜上的血,和其他武装部队所有刚刚才完成一场血腥而残酷屠戮的西装暴徒们,以一种异常恭敬的姿态俯首。
我记得那一天——就是几个月前,这一年差点就要下雪,却没有下雪,冬季末尾春季初临前的某一天。空气里除了令人作呕的尸体和鲜血的味道,还隐隐浮动着独属于冬季的冰凉而清透的透明气息。
不知道是谁开了空枪,子弹空壳掉落在地的声音比往常还要刺耳。
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将整个他所在之地转换为比坟场还要可怖冰冷之地的太宰,在那样令人窒息的绝对安静下,忽然露出了饶有兴趣的微笑,笑容下却又是一片无法言喻的冰冷空漠。
而那一天,他看向那个首领的眼神,就是那样沉郁而漠然,就连我,都在那一刹那被他眼底浓郁而深不见底的黑暗所为之冲击。
“听起来真让人心动呢。”太宰一边无动于衷的微笑着,一边用愉悦而清澈的嗓音这样无害地感慨着。
他身侧不远的某个部下在听见那样的语气后忽然抽搐似的抖了抖,仿佛预料到了什么残酷又痛苦的场景发生。
那个首领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又或许是濒死之人飙升至顶的肾上腺素麻痹了他对危险来临的预知感官。
就在他谄媚笑着想要抓住太宰裤腿的那一瞬间,太宰漫不经意地开口了。他歪头笑着用天真的语气问我:“诗音知道,人类在什么时刻最值得称赞艺术本身吗?”
我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回答他:“那自然只有死去尸体却还没来得及失温的那一秒喽。”
他绽出一抹愈发明快的笑:“不是哦~”
他这样慢悠悠地拖长了腔调说着仿佛不着边际的话题:“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一个杀人手法真的很有意思呢!用混泥土将人浇筑在钢筋里,哇听起来就像巴洛克时期的那种雕塑艺术呢!”
于是那天我再次大开眼界,目睹了太宰一手制造的,手法新鲜又格外残忍的酷刑现场。
——那天除了Port Mafia的人,其余所有人,包括他们的首领在内,无人生还。
而现在这一刻的太宰,就用着和那一天极其相似的黑暗眼神看着我。
我定定地看着太宰,看着他眼底那仿佛烧到尽头的木炭般深沉的漆黑,用来调转气氛的虚伪活泼的下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找回、留存住过去的记忆啊……”他用着咏叹调轻声感慨,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在不留痕迹的将我一点点拽下尸骨无存的深渊。
我很想知道这一刻的太宰在想什么。可我什么都猜不透。在他沉郁的鸢色眼底,我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而他的眼神,着实微妙极了。
我不知道,也无法去形容。只是那种颈项被紧锁住的窒息幻痛,在和他的对视中一点点浮现。他看着我,就好像……
他有多么想要进入我,就有多么渴求杀死我。
他想吻我,也想用子弹贯穿我的咽喉。
那种失控的感觉,再一次像脱轨高速行驶的列车,向我轰鸣着直撞横冲而来,将我碾得粉碎。我在快要窒息溺毙的错觉中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无法再和他对视的我装作矜傲的移开了眼神,数着心跳声开口,故作嘲讽。
“我可是很相信你,才开口拜托你的诶,太宰大人不会是能力不够,做不到吧?”
我温柔而讽刺地笑着说,用同样轻柔地情人般的缱绻力度抚上了他的侧脸,视线停驻在他缠绕着苍白绷带的颈项上。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沉默。
一次呼吸、两下心跳的空隙,太宰再一次轻轻地笑了:“激将法对我没有用哦~”
他拉着我的手朝地铁的出口扶手梯走去,步伐优雅轻盈,仿佛心情愉悦至极:“我已经在帮诗音了哦,是诗音自己想不起来呢~”
在扶手电梯的尽头,他忽然侧过头看向我,笑容天真而漂亮,却又带着几分无法言喻的冰冷而隐秘的残酷:“诗音忽然想要留存住失去的记忆,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地方,这里——”
“让你感到无比熟悉?”
他俯身凑近,用指腹温柔地假装擦去我干涸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刚才不会想到了谁真的心痛了吧?心痛到快要流眼泪,无法呼吸?”
我无法反驳。
我无力反驳。
甚至那不存在的血腥气息依然蔓延充溢着我的鼻腔。如果不是太宰一直稳稳地牵着我的手,也许在下一秒我真的会失控。
有什么蛰伏在灵魂深处的伤口溃烂成了更为致命的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怎么可能。”我假装无所谓地别过了头,依然在逞强:“我都没有来过这里,怎么可能会觉得熟悉嘛——更不可能会心痛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心’这种虚无缥缈又柔软脆弱的东西吧?”
其实话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太宰带偏了。但是我已经无法猜测太宰带我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帮我找回记忆吗?
——还是在找寻、弥补、某一段他曾经无法参与的过去,强行填补上那段空白呢?
“果然,涉谷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呢。”
太宰小声抱怨着,拉着我走出了涉谷站的地铁口。
注1:《48》是《捡到太宰之日Side B》里的一个组织。
这次来东京已经有种熟悉的感觉了(bushi)有一说一涉谷人是真的多啊密密麻麻的人头收割起来一死死一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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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