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性恋 第10章 精神食粮

零几年那会真是一个蒸汽蓬勃，万物生长的年代。

那个时候的确一切的一切都像气泡一样，飞速上升。

经济在走上坡路，人民的生活在走上坡路，这种普惠式发展的好处是由内而外的，大家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呢——

大概就是2001年7月13日莫斯科的那个夜晚开始。

萨马兰奇在第一百一十二次国际奥委全会上，对着世界喊出：“Beijing！”

申奥成功了。

全中国沸腾了。

街上都是光着膀子跑的呐喊声，央视直播里白岩松哽咽地说道：“我们赢了！”

那是连续一周头版头条也写不出的幸福与自豪。

就在这样高速腾飞的浪潮下，仿佛一切的阵痛都会消失。

03年，三峡大坝开始二期蓄水了——奉节那些因拆迁而滞留的移民就消失了。

03年，**席卷全世界了——而中国所有发病病例只有百分之六的病死率，逝世的同胞也就成为推动公共医疗和安全事件紧急管理成长的分子消失了。

更不用说小小的崇礼，在教育改革转型阵痛期的学生们，也成为了一代代浪潮下的快消品、又或者是陪衬品。

在那个赶紧下海做生意，全民鼓吹搞经济的年代，大家想的都是今天赚进兜里了几张票子，至于年轻的学生们——

有什么痛的？

不是在好好上学的嘛，幸福的很，哪有功夫听她们伤春悲秋。

大人们没功夫搭理，好像大人们成为大人的那一天起，就丧失了和青春的共情。

自己只要好好赚钱就行了啊，至于孩子们——

她们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素质教育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切教育形式向“西”看。

上课的形式开始从传统的教师填鸭式，转为有模有样的小组讨论式。

这种模式在当时有个名词，叫“三·五·二课模”。

意思是所有课堂的时间按照比例黄金分割，老师讲30%，学生讨论50%，剩下来20%时间由小组讨论后选出的组别代表，上讲台成为代理老师，主讲整节课的总结知识、或者是新知识。

学生是分成很多类型的，有图文型的学生：自己读书吸收效率极其高的；也有视听型学生：必须要听外部输入才有办法分析和记住知识的。

这样的新颖方式就导致，原本善于自我学习的图文型学生，能依靠自主学习的能力对老师引导的知识和课本的知识抽丝剥茧，有机结合，自己深度把知识咀嚼一遍，再作为代理老师讲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自己对外输出的武器，从而对知识的消化更完备，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另一类视听型的学生，则对填鸭式教育的方式更为熟悉。

千百年来教育的形式不停衍变，但这种方式一直没被淘汰，一定程度上来说存在即合理。

这些学生往往在小组式学习的课堂上听了个云里雾里，成绩急速地走向两极分化。

然后不得不再在课外报班上科任老师的补习班——

那个时候还没有双减这种说法，学校的科任老师没有一个不在外边儿开班的，能去上这种特供小班，有时候甚至是一种值得攀比的荣誉。

因为有些知识只在课外的小班才能大满贯听个圆满，而崇礼中学近期接受检查的时候比较多，几乎一周有一大半儿的课都是“3·5·2”的模式，老师索性在课堂上都基本不怎么讲重点内容了，只在课外开小灶疯狂补习，成绩差的自然就被排外了，去了也是拖进度，不如不去。

总而言之这些纷纷乱乱的事情和顾知微没太大的关系。

她初中开始也就不是依靠老师来学习的，课外的教辅、成套的试卷、背了好几遍的词汇手册才是她最好的老师。

她是一个擅长把图文发挥到极致的学生，崇礼的西化越甚嚣尘上，对于她的排名竞争而言，就更有利。

自上次在保健室被乔晚舟堵着来了一通阴阳怪气的诘问后。

顾知微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乔晚舟了。

这周正好是周考，崇礼的周考传统是两周一次，既然军训已经结束了，那么这周就要全力备战，检测这批新入学孩子们有没有因为体能训练而懈怠学习。

于是校本课音乐课这些偶尔眷顾了学生们几十分钟的杂课就被语文课数学课堂而皇之的占领了。

顾知微松了口气，见不到乔晚舟，总是好的。

她不敢深思为什么这个老师对自己的过去如数家珍，甚至在开学第一周就盯上了她，三番五次创造偶遇的机会，这想必已经不是顾知微的过敏反应了。

因为军训快结束那会儿，萧闻栀也装晕过一次，那女孩软磨硬泡让顾知微送她去保健室，说是要还顾知微吃冰棍的人情，又说是还想和顾知微再一起吃一次冰棍，说和顾知微一起吃，那普通的绿豆冰沙也很好吃。

“更甜了啊，逃逸之后的美食。”

“特别还是两个人一起分享的。”

萧闻栀这么说，顾知微就没办法了。

她扭扭捏捏来到保健室，只在门口谨慎地看了两眼，但保健室里是穿着白大褂，没有什么笑容，很严肃的一个年长的女医生，说这里没有藿香正气水，这样剧烈的药，平常不会开给学生吃。

让萧闻栀用冰袋敷了下脑袋，躺在病床上睡了会儿，就回去了。

顾知微坐在乔晚舟曾经摆弄过**帘的病床旁，看着那些洗的不算太干净的，还有些泛黄的流苏，在保健室那个同样颤悠悠的吊顶电扇下轻飘飘的摇荡。

摇荡。

这里已经没有乔晚舟的味道了。

乔晚舟到底是谁——是她臆想的梦境吗？

顾知微有些恍惚。

她的创伤被那个人揭开了，她的软弱被那个人看见了。

然后那个女人就消失了，什么意思？

也许是顾知微弄错了。

乔晚舟不是年轻的校领导，不是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只是她顾知微对过去那些曾经拥有的天赋，一场无法释怀的、念念不忘的乡愁而已。

但乔晚舟很快又“缠”上了她。

身体力行地向顾知微证明：乔晚舟不是乡愁，不是梦境——

顾知微第六次遇见乔晚舟，发生在一次社团招新活动上。

全面西化嘛，像样点的社团建构必不可少。

原本崇礼中学只有心理社、篮球社、排球社……这些老生常谈的高中社团。

但是军训阅兵式上，据说市里的领导也来看了，说崇礼的学生精神面貌很不错，但是也要注意精神食粮的建设。

校领导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点她呢，西化的还不够。

于是这个礼拜五花八门开了一些各种各样的校园社团：体育里边儿偏门的空竹社、音乐里边儿偏门的单簧管社……冷门的东西应有尽有，大众的倒也不少，开了合唱团，也开了文学社。

社团是要开的，音乐课也是要占的。

谁说这不是某种程度上的文体两处全面开花呢。

学校的政策矛盾就矛盾在此，你吐槽都不知道怎么吐糟，朝令夕改，不是人干的事。

来文学社报名其实并非顾知微的本意。

她挂着年级第一的title，已经被动被吸纳为学生会核心骨干的一员了。

这种会让她学习分心的事情最好越少越好，怎么还能抽得出时间去搞社团活动。

但萧闻栀不是。

萧闻栀是交际花，是全年级公认的小品女王，抓马queen，在军训毕业典礼上演《卖拐》，单口的，演宋丹丹把拐杖卖给了主席台上的书记。

隔天就把新买的翻盖手机掉蹲坑里被同学冲走了。

“啊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手机没了，萧闻栀哭天抢地，喊得人尽皆知。

班主任知道萧闻栀带手机来学校，萧闻栀被记了大过，人生就此索然无味。

萧闻栀决定既然不能在手机上研习上层建筑，那就强身健体，提前练练抖空竹，以后和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跳广场舞，自己也多一门亮眼的手艺。

只是她没料到崇礼的形式主义实在太极端了。

这空竹社抖空竹不是抖给自己看的，是抖给领导看的。

她听说：整个社团据说比军训还严格，作为新兴社团，又有观赏价值，团员们每天下午四五点下午第三节课后集合，在太阳快下山那会，人类意志最薄弱的时候，饿着肚子，在操场上，在一众领导面前，跟轮拉面似得，抖上整整两个小时。

萧闻栀自此对这些需要劳心伤神的运动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她迷恋上了文学。

崇礼中学的语文课授课进度相当快，开学才两周，课本就跳转到第二单元，刚结束鲁迅的《拿来主义》呢，这会开始研究现代诗歌与意向表达了。

那个时候海子的诗歌相当先锋，出现在课本儿里，对于看惯了《烛之武退秦师》的学生们，简直是醍醐灌顶的精神洗礼。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萧闻栀觉得这半小资不小资的情调相当的不错。

正好学校发通知了，让班主任下班动员每个学生都参加社团活动：

“不报课外活动是决计不行的，不报课外活动你就属于是什么呀？是学生里的反动派！是大刺儿头，是标新立异的孔雀，你们这不行动起来啊，放过去啊，不响应号召，觉得自己特酷是不？是要被贴大字报的！”

萧闻栀听到这翻了个白眼，拿胳膊肘戳了戳自己的新同桌——

正是顾知微。

不是她俩有缘，全靠萧闻栀强扭瓜，还想要瓜甜。

原本顾知微身边坐了个挺安静的男生，顾知微不理他，他也不理顾知微，各自安好。

但那天中午，萧闻栀的手机掉了。

她痛的抓心挠肝，烦的五雷轰顶。

可就在进教室的时候，瞟眼看过去，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低着头，静静写卷子的顾知微。

顾知微的发型很清爽，标准的学霸配置，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露出曲线纤细的脖颈，在浑浊的空气里，在暑热的躁动中，白的透心凉，像萧闻栀那天逃了军训吃到的冰棍儿。

很甜。

果汁冰棒，橙色的。

于是萧闻栀痛痛快快地走过去，和那男生友好协商，以传帮带为由换了位置，让顾知微教她学习。

“喏，给你啊，谢谢我的新同桌。”

萧闻栀递给顾知微一瓶冷冻的波子汽水，没启瓶器，看顾知微愣住了，于是爽快地用牙齿咬开。

“你别嫌弃我啊，我可没有乙肝甲肝和SARS，没有传染病。”

萧闻栀眨了眨眼。

她俩成了同桌，形影不离，这么一坐就是三年。

“赶鸭子上架也是要上的，你报什么社团？”顾知微在汽水微微上头的气泡中，听见萧闻栀这么问她。

“还没想好。”

“那和我一起去呗，咱们去文学社。团活也在室内，这是我勉勉强强能想到的好去处了，吹冷气还不累。”

“好啊。”

顾知微没有拒绝。

被小姨收养她没有拒绝，被夺去天赋她没有拒绝，被换新同桌她没有拒绝。

只是逢迎一下萧闻栀而已，顺手的事，她为什么要拒绝？

听说文学社是所有社团里选拔门槛最高的，并不是所有人报名了都能选上，顾知微笑了笑。

萧闻栀是个行动派，当天下午团活时间就拉着顾知微去文学社了——

推开文学社大门的一瞬间，顾知微心里的轻松消失了。

「讨厌的夏天」的味道。

高大的乔木，女人的衬衫，帮她拧玻璃瓶的手指。

那个女人站在讲台上，手指轻松地搭在桌边，指尖还有白色的粉笔渍。

乔晚舟朝顾知微挑了挑眉。

身体力行地向顾知微证明：乔晚舟不是乡愁，不是梦境——

乔晚舟是顾知微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