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安身旁一辆辆车呼啸而过,鸣笛声四起。
楚似一脚急刹,轮胎发出刺耳的尖鸣,小冰果猛地顿住。
她闭了闭眼,按下了中控解锁。
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方才那一幕实在太危险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她这单薄的家底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
副驾车门被拉开,楚似转过脸,语气中带着压不住的恼火:“你这人……”
她忽然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因为林以安几乎是跌进副驾驶的。
不过跑了那么几步路,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溺水状态被打捞上来,胸前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细微颤抖,脸色也白得吓人。她抬眼望着楚似似乎要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口,只掌心抵在了副驾台上。缓缓,再缓缓。
楚似看着她,原本也不多的火气瞬间被浇熄,甚至来了一丝莫名的自责。
她默默探身,从后座够过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又默默递过去。
林以安连说“谢谢”的力气都勉强。
她接过瓶子,小口地抿着水。
好一会儿,骇人的喘息才稍稍平复。
小冰果重新汇入车流。
楚似的余光看到,林以安蜷在座位里,抱着那瓶水,像抱着一根浮木。
“对不起。”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楚似自己也愣了一下。
“嗯?”
林以安气息还有些不稳,说不出完整句子,只困惑地侧头望向她。
楚似立刻回了个“没什么”。
她怎么可以道歉呢,为什么要道歉呢?道了歉,不就暴露了她刚才明明看到林以安了,却冷漠拒载吗?
尽管她自己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就是冲着这人来的,可怎么车到跟前了,又要装作没看见。
她盯着路况,又补上一句:“好巧。刚在附近想看看有没有单可以接,没想到又碰上你了。”
啊,又犯蠢了。这次来,开的又不是出租车,接什么单?
哦对了,可以接滴滴。
在她心里左右互搏了几个回合的时候,林以安那边终于缓过了那一口气。
也终于有多余的嗅觉神经去体会,楚似车里飘着清爽怡人的香气。
真好,林以安仿佛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她把矿泉水瓶仔细拧紧,抱在怀里没撒手。心情好了,也就没去戳破楚似那套“好巧”的说辞,只是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那确实是很巧。”
林以安淡淡地转了话题:“今晚,你怎么没去唱歌?”
她只问今晚,没提昨晚,和昨昨晚。这样楚似也就不知道,她其实连着来了三个晚上。
楚似睫毛颤了一下。林以安果然是去听她唱歌的吗?
她轻描淡写:“我辞职了。”
当然,真实情况是杜老板亲自炒的她鱿鱼,告知她不要过来了。原因是她被其她歌手投诉了,说她雇托儿,还雇了个那么吵的托儿,破坏了酒吧驻唱歌手之间和谐友爱的氛围,涉嫌恶意竞争。
“啊?”
林以安的发尾扫过肩头,“为什么辞职?你不是很缺钱吗?”
“因为蓝调水滴快要撑不住了,工资都发不出了,我得找下家。”楚似一本正经回答。不好意思了杜老板,不是故意咒你的生意。
林以安沉思片刻,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楚似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那你现在,更缺钱了吧?”
林以安的指尖在瓶盖上绕着圈圈。
楚似一顿,扯了扯唇角:“对啊,穷得快要吃不起饭了。”
她语调一转:“所以林小姐又要送我外钞了吗?兑不出来的那种?”
林以安的表情微微愣怔:“……兑不出来?”
原本楚似并不想深究那几张外钞的事。几十块人民币,对她楚似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不算微不足道的小数目,可对于林以安来说,根本就是一抹不声不响的空气,而且从她的表情来看,也不像是故意玩弄坑骗自己,那么自己揪着这事儿斤斤计较也没意思了。
所以楚似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我看你好像挺高兴我缺钱的,还以为你要包……”
她及时管住自己险些跑火车的嘴,改口:“以为你要送我钱呢。”
“是啊。”
林以安眉目舒展,笑意盈盈,“我是想请你帮一点忙——付薪水那种的哦。”
楚似转过脸来,难以置信。
她刚才那样说,纯属开玩笑,而林以安居然是认真的?
这一刻,楚似的脑子里,闪过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回忆起电影圈子那些活色生香的传闻……那圈子,听说挺乱的。那些人,听说玩得挺花的。而从小就混电影圈的林以安,说要给她钱,让她帮忙……那她是不是该警惕一下啊?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楚似的声带有点紧。
林以安神秘兮兮地一笑:“开车。”
楚似感觉自己的脑子兀自上了高速。
开车,她是出租车司机,她天天在开车。
可当下这个语境,再配上林以安那副神秘兮兮的招牌笑容,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别有意味。
“什么类型的……开车?”楚似小声问。
林以安迷惑地一歪头,发尾滑落肩侧:
“开车,不就是开车?还分什么类型吗?” 清澈眼神里是纯然不解。
楚似又一想,哦对,这人刚从国外回来。国内那些俚语,她大抵还不会灵活运用。
“我是说啊……”
楚似意识到不妥,把话拉回正轨,“你想让我给你当私人司机?就这个?没别的了?”
“嗯。主要任务是开车,可能,还顺带兼任一下导游,临时助理,还有翻译……我看你写的那些歌词,你英文应该不错吧?”
是还可以。但楚似一听这“顺带”的一连串活计,下意识就要拒绝。
这么多事,那她还哪来的功夫写歌呢?
而林以安还没等她拒绝又补充道:
“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我预估最多十天。这十天里,只要你把我安排的事搞定,剩下的时间你自由支配——比如去找新场子唱歌啊,或者写你自己的歌啊,都可以。还有,我谈事情的时候,你会有一些等待的空隙,也可以写点东西,干什么都行。”
……又被读心了。听上去是挺自由的。
楚似有点心动。哪怕是短期兼职,这么宽松的要求也不常见。
“那…付我多少薪水?”楚似问。
“你觉得呢?多少合适?”
楚似飞快地盘算:“如果按天结算的话,一天,怎么也要两……”
林以安眉心微蹙。两万?
她脑子里也飞快换算起了藤币。两万人民币兑换成藤币,这个数字实在有点庞大。她那位远在萨弗亚的资深经纪人阿切尔女士,兢兢业业深度耕耘的第十年,日薪才勉强达到了这么多……
林以安屏气凝神地听她讲下去。
“百。”楚似说。
车厢里静了一瞬。
林以安极快地眨了两下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两百?人民币?”
“嗯…人民币,不是藤币喔。”
楚似神色认真,语气带了点科普的意味,“林小姐,你刚回来,可能不清楚这边的行情。两百藤币,换算成人民币,八毛八,这个钱呢,在厉京连一包亲嘴烧都买不到。”
林以安沉默不语地听她解释。亲嘴烧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啦?”
见林以安怔住,楚似以为自己要价要高了,耳根有点发热:“你要是觉得我说的这个价格有点高了,可以还价,有商量的余地……”
“好,就按你说的。”
林以安迅速敛起茫然,不动声色,“明天可以开始吗?”
明天?
楚似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又平静地抿住,只轻声应了:“嗯。”
她盘算着,从明天开始的话,十天之后,两千块钱到手,就可以把欠姥姥的房租给补上了。
小冰果的车头停在了云顶酒店璀璨的灯影下。
楚似抿着唇,熟练地把那张印着二维码的卡片递过去。
林以安握着手机,却没扫,目光落在楚似脸上。
“哦对!”
楚似瞬间会意,飞快拿过自己手机,指尖划开屏幕,点出微信二维码递过去。
毕竟,现在两人要开始一段正儿八经的上下级关系了,当然要把微信加上,方便老板吩咐工作。
“明天几点?在哪碰头?” 楚似问她。
林以安低头敲着备注:“晚点发你。”
话音落,她推门下车,袅袅身影融入酒店大堂的光晕里。
回程路上,楚似的小冰果在快速路上跑得正欢,手机叮一声脆响。
行程来了?
她瞟了一眼亮起的手机,一手继续飙车,另一手摸索着解了屏幕锁。
屏幕上赫然一条到账通知:三百零七元。
楚似松了点油门,车速缓下来。
稍稍一合计,明白了:一百零七块是路费,多出来的两百,应该是预付的明日工资。
楚似矜持了半分钟,指尖轻轻一点,款项到手。
随后,想赶快把自己“已收款”的这条消息盖过去,她左手握方向盘,单手打字,发了一句:
【林小姐,明天的行程安排是怎样的呢?】
直到楚似踏进家门,冲完了澡,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到床边,随手拿起本书,又抓过床头柜的手机。
点亮。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而屏幕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林以安还没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