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赫尔墨斯高一级两个班的大巴缓缓停下,停车处离酒店大堂还有一段距离。
车门打开,混着泥土芬芳的湿润水汽扑面而来,清新了一车的旅人。
“这种天气真的好适合睡觉啊!”江念愉解开安全带,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嘴里咿咿呀呀地小声怪叫,像只餍足的猫。
今俞回忆了一下老师发在群里的日程表,温声道:“下午才有活动,中午可以好好睡一觉。”
“好耶!”小猫高举起双爪欢呼。
江念愉牵着今俞起身,向来不喜欢人挤人,所以习惯最后一个下车的慕容夜辰竟然也破天荒地离座,跟在她们身后。
车外雨点淅沥,落地又弹起,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溅起的水花。
放眼望去,周围是绿油油的树,是红艳艳的花,一场雨把这个灰蒙蒙的世界洗刷得透亮。
江念愉撑开伞,先行下车,然后伸手把今俞接了下来。
今俞指尖搭上江念愉温热的掌心,抬眼便看到撑在头顶的伞,雨滴沿着伞面滑下,在她眼前坠落。
这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也还算勉强,只是需要紧紧相贴。
不同频的体温隔着薄薄两层布料在她们之间传递——不管是牵手还是拥抱,江念愉好像总比她暖一些。
暖意从紧挨着的地方一路蔓延到心脏,把身心都熨帖。
今俞莫名觉得,她把伞借给别人,或许是件好事。
进了酒店大堂,就没了撑伞的必要,也失去了贴在一起的理由。
今俞往外看,用视线丈量这段足以把没带伞的人淋得浑身湿透的路。
对她来说,这段路还是有些短了。
慕容夜辰在大堂门边收伞,见今俞望过来,紧张得手忙脚乱,慌乱中大拇指被伞夹到,疼得龇牙咧嘴,但又碍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不得不注重表情管理,于是他把疼往肚子里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走向今俞,为了引起注意还特地清清嗓子,又露出自认为最有魅力的表情,低沉着声音道:“谢谢你的伞。”
今俞完全没有发现慕容夜辰的巧思,甚至都没正眼瞧他,只是接过伞,淡淡道:“不客气。”
慕容夜辰还想找话题寒暄几句,可今俞的注意力早已被江念愉吸引。
“你淋湿了。”
今俞看到江念愉的小半边身子都湿透,白色衬衫变得透明,皱巴巴地黏在皮肤上。
刚刚江念愉肯定把伞倾向了她,而且不止倾了一点。
今俞抬眼看江念愉,无处安放的心好像也被淋湿,变得透明。
江念愉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就淋了点雨而已,别担心。”
话音刚落她就打了个喷嚏。
“快回房间换件衣服吧,不要着凉了。”今俞听到自己说。
既是打着体验生活的旗号,那么为了以示尊重,大家总得消费降级一下,所以赫尔墨斯给大家订的都是普通的双人间——和大家外出旅行时住的相比起来普通而已——就连慕容夜辰他们几个也不例外。
两人一间,舍友自选。
江念愉和今俞说好住在一起,但就算她们不提前约定,也没有人会向她们发来同住邀请。
因为大家都默认她们住在一起,就像默认端木云汐会和林见青同住一样。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江念愉刚一进门就“啊啾啊啾”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直打得眼泪都冒出来。
酒店还没把她们的行李送上来,所以江念愉一时半会儿换不成衣服,今俞怕她感冒,便把空调温度上调。
江念愉刚擤完鼻涕,听到滴滴的遥控声,把纸揉成团往垃圾桶一投,然后嘻嘻地对今俞笑,“小俞你真好!”
今俞见她眼尾红红,鼻尖也红红,穿着半湿的白衬衫,像一只湿漉漉的小兔子,无一处不可爱。
*
等到雨停天也晴,好好休息了一个中午的同学们便在酒店大堂集合,一起前往赫尔墨斯承包的农庄。
大家来到目的地,放眼望去,农庄处处透着生机盎然的鲜活。
脚边是一垄垄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菜叶绿得发亮,视线往下,被雨水浸润的深色土壤溢出芬芳。
头顶,葡萄藤攀着木架疯长,青的紫的生的熟的酸的甜的都沉甸甸地坠着,未干的雨水附在葡萄上,在太阳下闪着晶润的光。
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地流着,几尾鱼在其间翻腾。
再往远处,便能看到一片果树。
种在最外边的是桃树,大颗大颗粉嫩嫩的熟桃挂在树上,等待采撷。
小俞喜欢吃又甜又脆的桃子,江念愉目光锁定繁茂的桃树,也不知道那些桃子甜不甜脆不脆,好吃的话就摸几个带回酒店给小俞吃。
星曜班和皓月班抽取了各自的劳动任务,星曜负责剪葡萄,皓月负责摘桃子。
幸好没抽到桃子,江念愉庆幸地想,小俞对桃子外面那层细小的绒毛过敏,一碰到就会痒得不行。
从没有过收获体验的同学们领了自己的劳动工具便兴致勃勃地开干。
星曜班拿着剪刀背着背篓来到葡萄架下。
“好漂亮的葡萄,又青又紫的,有种渐变的感觉。”江念愉仔细端详眼前坠着的一串葡萄,心下却有些疑惑,她吃的葡萄不是青的就是紫的,还从没见过渐变的。
“怎么好像没见过,这是什么新品种吗?”
“这串还没有熟,所以才会又青又紫的。”今俞解答完,又指着旁边一串紫得发黑的说,“成熟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没什么生活经验的江念愉惊奇得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双眼张得跟海绵宝宝一样大,眼底沸腾着崇拜,夸赞道,“你好厉害呀小俞。”
今俞被夸得脸热,稍显慌张地回避江念愉炙热的目光,剪下那串葡萄,放到自己的背篓里。
慕容夜辰一直在她们附近打转,听到她们的对话,眼前灵光一闪,请求道:“今俞,你能帮我看看这几串葡萄吗?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熟。”
今俞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帮慕容夜辰看看。
万一他把还没成熟的葡萄摘下来,不就浪费了吗?
哇塞,慕容夜辰一叫,今俞就过去帮忙了!
小七心里冒着甜滋滋的气泡,像摇晃后被打开的可乐,气泡在阳光下闪耀出五颜六色,托起它不切实际的幻想——今俞不会已经爱上慕容夜辰了吧!
太阳透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斑驳地照在今俞身上,给她披了一层日光,耀眼得像天使降临人间。
今俞一步步走来,像是踏在慕容夜辰心尖,他的呼吸突然急促,心跳也乱了节奏,
“这两串没熟,其它的可以摘了。”
今俞说完,转身想走,却被慕容夜辰叫住,“那,那这几串呢?”
今俞回身一看,慕容夜辰说的那几串青得跟葡萄叶一样,不仔细看都不知道这还长着葡萄。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扫了慕容夜辰一眼。
他......色盲吗?还是近视?总不可能笨到分不清颜色吧。
慕容夜辰被这一眼勾得呼吸一滞,整个人即刻僵住。
“没熟。”今俞说得简洁。
说完,她转身,看到江念愉正细细地观察一串葡萄,又伸手捏住其中一颗,看上去像是想摘下吃了。
“江念愉。”今俞大步回到江念愉身旁,慕容夜辰想说的话就这么被打回肚里,他凝视着今俞的背影,目光沉沉,久久移不开视线。
江念愉被吓了一激灵,扭头,今俞已经把她手里那串葡萄拿走了。
“可能有农药残留,洗干净才能吃。”今俞提醒道。
她摘了几颗颜色深的,就近找了个水龙头,蹲下来仔细地洗。
江念愉也蹲到她身边,手缩在怀里,眼巴巴地等着吃,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今俞把洗干净的葡萄递给江念愉。
“嘻嘻,谢谢小俞!”江念愉低头,从今俞手里咬过一颗葡萄,嘴唇不小心蹭到人家指尖。
今俞心跳猛的漏了一拍。
她盯着刚刚被江念愉蹭到的指尖,心头浮起阵阵痒意,看不见,摸不着,挠不到。
奇怪,她摘的明明不是桃子,怎么会痒呢?
“好甜!”葡萄的清甜沁入江念愉心里,她催着今俞赶紧尝尝。
今俞此刻还有些恍惚,但听到江念愉的话,下意识就把葡萄放进嘴里,双唇触碰指尖,还没等尝清楚味道,赞同的话就先出了口,“确实很甜。”
一下午过去,同学们带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来到凉亭歇息。
他们摘下的葡萄和桃子,大部分会由专人送去给家长们,剩下的便可以尽情享用。
凉亭里,星曜班没人碰葡萄,皓月班也没人碰桃子,看来大家都在地里吃得够够的了。
“小俞,你想不想吃桃子呀?”江念愉问,“想吃的话我给你削一个。”
从那颗葡萄之后——准确的说应该是从江念愉吻到她指尖开始,今俞的心绪就纷乱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遇到难题。
可不管遇到多复杂的题,她都总能找到解决的方法,也总能得到正确答案,但现在,她好像被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缚住手脚,找不到毛线的头尾两端,而且就算找到,也没什么用。
解不开的还是解不开。
“小俞?”江念愉见今俞不回应,试探性地喊。
今俞迷离的眼神重获焦点,低低地应了声。
“你想不想吃桃子?”江念愉重又问了一遍。
“好。”
“好”字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今俞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江念愉的话,只是下意识说“好”——在江念愉面前,很多时候她的回答都是“好”。
今俞不是在敷衍江念愉,而是她没有说其他话的必要。
比如江念愉问她今天吃A、B和C好不好,A、B和C都是她喜欢吃的,她当然只需要回答一个“好”。
今俞总觉得江念愉会读心术,能读懂她的一切想法,只是为了有征求她的意见这一环节才会把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口。
不然,江念愉怎么会这么了解她?她们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半个月而已。
江念愉得了今俞的“好”,马上摩拳擦掌,挑了个最大最粉的桃子,一手拿削皮刀,一手拿桃,哐哧哐哧地削了起来。
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江念愉使起削皮刀来像开玩笑一样,不是一下子连皮带肉地削去一大片,就是连人家的一根毛都没伤到,吓得今俞死死盯住她的手,生怕她弄伤自己。
最后,江念愉总算是安全地削好了桃——是她安全,至于被削的桃,实在是坑坑洼洼得有点不忍直视,像一张满是痘坑的脸。
“好像有点丑。”江念愉不满意自己的手艺,而且她觉得今俞应该吃上漂亮的桃子,于是她开始在桌上挑选下一个目标,“我再给你削一个吧。”
“没关系。”今俞笑说,“我觉得很可爱。”
江念愉听到自己的削皮水平被夸,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用刀的一把好手,兴冲冲地要把桃子切块。
今俞见江念愉用个削皮刀都那么吓人,哪里还敢让她动刀子!于是赶紧接过那个可爱的丑桃子咬了一口。
“不用切块,这样就很好了。”
慕容夜辰见今俞有桃子吃,他也想要,让江念愉给他削一个,却得到了江念愉的大白眼和“滚一边去”的恶毒回复。
“不给削就不给削!本少爷不稀罕!”慕容夜辰很大声地嚷嚷,本想壮壮气势,让江念愉知道,不就是一个桃子吗?他根本就不在乎!结果发现江念愉和今俞在讲悄悄话,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讨厌!江念愉真是太可恶了!
慕容夜辰的心声要是让小七听到,它肯定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点头如捣蒜一样赞同。
它苦江念愉久矣!
“慕容少爷,您想吃桃子吗?”有人上前大献殷勤,“我给您削!”
“不用了,本少爷没胃口。”慕容夜辰面无表情,冷淡淡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