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发泄下来,他又觉得不对。
要是要了晚上,这歹人一看陪护床根本没有人在,又一屁股坐上去了怎么办?
啧,还能怎么办,程叙言脱下自己的外套甩了上去,大不了他今天就睡这里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任由这种风气在医院里横行!
当机立断,程叙言跑出住院部到外面的小店买了张毯子,一路拎上来,堆在了陪护床上,还把压在底下的字条重新放在了最上面,江池芜没有人陪,他去陪!
忙完这一通,程叙言看了眼时间,才过了一个半小时,按照刚才护士说的,江池芜至少还有八个小时才回来,但他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干等着人家吧?
程叙言心底叹了口气,可惜昨天没要人微信,不然还能问一嘴人在哪里,顺道过去陪着。
他把今天晚上不一起回家的是和程平说了,程平女士淡淡扫了他一眼,像宣退朝一样挥了挥手,一句“知道了”就把他给打发了。
程叙言对此接受良好,一个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
到了晚上,江池芜回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直到江池芜一路走到了中间病床坐下,他才惊诧地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换上了蓝白相间的病服,走路的脚步很慢,没有力气,像是一点点挪着走过去的。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唇色极淡,甚至透着点紫,眼睛恹恹垂下,似乎是累极了。
程叙言丢下手中的手机走过去,他一时心惊于江池芜两天之间巨大的转变,居然什么漂亮话都说不出,只愣愣说出一句:“你......还好吗?”
听见程叙言的声音,江池芜眼睫颤了一瞬,随后缓缓转动眼珠子,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程叙言有一种自己正在被深渊凝视的错觉,他后背发凉,头皮发紧,手却不由自主伸上前去扶住了对方。
江池芜说话的声音很轻,程叙言一瞬间就想起了昨天许阿姨说话的语气,也是那样的轻,似乎只有自己躬身去听,才能知道他口中要说什么话。
他说:“你怎么来了?我今天化疗,一整天都不在这里,你来多久了?”
江池芜说完后喘了口气,仔细去听,他喘息得那样短促,呼吸又柔又轻,还没略过耳畔半刻便消失了。
程叙言想自己是不是平时上课小蜜蜂用得太多,把耳朵用坏了,怎么现在一句也听不清,他把侧脸凑上去,只听见一句“你来多久了”的问话,他又转头和江池芜对视,眯起眼睛笑:“没多久,晚上来的,还忙里忙外买了个毯子,今天晚上我睡你这里,不介意吧?”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程叙言紧紧盯着那瞳孔不放,他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看见自己虽说的问句脸上却无询问之意,随后他听见江池芜开了口,视线便从眼睛转向对方的唇舌。
“你今天要来陪我?为什么?”
唇色惨淡,可内里的舌却鲜艳如血,程叙言盯着那艳红的舌尖,微小的气流随着唇瓣的开合传递到他的脸上,程叙言颈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江池芜却只看到他喉结滚动,以及似乎很不耐烦地深吸了一口气。
程叙言开口,但没回答问题:“你今天去化疗了?”
江池芜侧头看了他一眼:“嗯。”
“一个人?”
“对。”
程叙言深吸了口气:“昨天陪你来住院的人呢?”
江池芜挑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轻轻揭过:“回去了。”见程叙言还是盯着他,微微一笑,反问道:“怎么了?”
看着对方突然变得警惕起来的眼神,程叙言心里一痛,他把人扶到床上后坐到旁边的椅子,才慢吞吞开口:“我刚才......遇到来查房的护士,和她聊了一会。”
“嗯。”江池芜微微垂头看他,浓墨般的瞳孔看不清神色。
程叙言莫名感到头皮发麻,比遇上教导主任的时候还紧张:“我才知道你的一些情况,这张陪护床也是别人问你要的,你妈妈昨天也没有陪着你,我一时心急就......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打探你的**!”
江池芜的表情很淡,但仔细看下来似乎在细微皱着眉,程叙言说完就想扇语无伦次的自己一巴掌,虽说对方远没有许阿姨看起来那样脆弱,但是同样是一个病人,还承受了那样的伤痛,自己的这番话无疑是一场火上浇油。
回应来得很快,江池芜声音变得更冷了:“你要是找不到地方散发你的圣父心,可以去寺庙里做义工,而不是三番两次到我面前挑衅我,昨天你的道歉的已经接受 ,你是觉得我的脾气太好了,原谅你太简单太容易了吗?”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江池芜抚着胸口喘了会气,他眯着眼睛看表情变得难看的人,程叙言对于昨天的他来讲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安慰,但是这不代表现在的他再次受到冒犯后依旧选择容忍。
“你要是这么想要关心人,这么想要散发你自以为是的善良,按照你是一个成年人的逻辑来讲,应该不会这么幼稚吧?还是说,你只是想要在我身上获得一点平常得不到的感激?或者是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尽情地开始你的表演?”
程叙言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几乎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蠢话,他居然想要用别人极力掩藏的事情,来作为自己的原因。
他怎么就忘了,昨天两人隐隐有争吵趋势的时候,江池芜把他赶出了门外,现在他却大摇大摆带着这个理由坐在了他对面。
江池芜吐出一口气,冷静地下了判断:“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走吧。”
程叙言嘴唇抖了抖,他很想无理取闹说我就留在这里,但是他又要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呢?
他把陪护床复原成椅子,临走的时候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什么话也没说,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池芜闭上眼睛躺了会,才有力气去看那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是满满一盒切成小兔子形状的苹果。
江池芜看到后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把盒子原封不动放回了床头柜上。
他难道不知道,胃癌患者到了他这种程度,苹果最好吃蒸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