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后才握着门把手进去,他笑着和病床上的许阿姨打了声招呼,然后把保温盒放到了小桌板上。
程阿姨的病房是VIP的单人病房,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但是周围却放着两张陪护的折叠床。
许阿姨有点没力气,但还是撑着坐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很小:“这都是小程亲手做的?卖相真好看。”
程叙言笑着点了点头:“对,我妈专门抽时间出来给做的,您可一定要给个面子多吃一点!一会她下班了还要过来检查呢。”
许阿姨轻笑了两声:“小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风风火火的,反倒是我,进来之后饭也吃不下,还得麻烦孩子们放下工作来照顾我。”
站在一旁的许悠然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但也只敢小声喊:“妈!什么叫麻烦!你生了病,我们来照顾你本来就是应该的,谁会嫌弃自己的亲人麻烦啊!”
许阿姨垂下眼睛,极力想要弯起嘴角,先出来的却是叹息:“我生病之后工作丢了,又要花这么多钱,不就是很多麻烦么......”
“妈!”许悠然最见不得的就是叹气,她小跑过去紧紧握住妈妈的手,舍不得说一点重话,只有绞尽脑汁卖机灵:“平常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喜欢上班,还时不时和我一起说老板坏话,怎么现在又想回去受折磨了?”
许阿姨勉强笑了下:“可惜......现在就是想上班也上不了啊......”
许悠然咬紧自己的嘴唇,她害怕自己一出声就会变成哭腔,在妈妈住院的这几个月以来,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病床前流露出一点负面情绪,妈妈已经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她不可以,也不想要连带着妈妈的心情也不好。
程叙言在房间里静静站了一会,终于知道自己面对江池芜母子的相处为什么会感到奇怪,儿子生了病,却没有一点对亲人的依赖,反而是将人往外赶,话里话外都是冷漠,好像真的毫不在意有没有人照顾,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没等程叙言想出个所以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下。
[你妈来喽!]
程叙言扶额[哦,快来]
[没点礼貌,过来接人。]
[你又不是第一次来,用得着我接你?]
[手里拎着东西呢我都是跟你语音输入的,来医院看人也不知道带个果篮的蠢蛋。]
程叙言被提醒了下,这才记起自己只带了份妈妈做的爱心晚餐过来,其他手里什么也没拿,顿时有些懊恼。
手机提示音响起后其他两人就都听见了,他晃了晃手机,示意:“我妈来了,我过去接她一下。”
许阿姨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路过0602病房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人不知道是出去吃饭了还是,只有江池芜一个人在,他斜坐在病床上看手机,看起来很落寞。
刚才的阿姨呢?程叙言探头往里面看,发现有床被子堆在他旁边的陪护床上,大概是占了位子。
有人照顾就好,程叙言又把头转了过去。
接到程女士时最先迎接他的是两篮水果 ,一篮比一篮重,程叙言默不作声一手提一个,临到门口的时候偷偷往自己兜里塞了两苹果。跟着程平进去,他站在人后面,挡住自己高高鼓起来的口袋。
妈妈和许阿姨聊得很愉快,聊到后来甚至约好等病好了,许阿姨帮她打白工,自己在家里躺着等养活,用程女士的原话就是:“刚好圆了你爱打工的心,作为姐妹怎么能不支持你的喜好呢?”
许阿姨笑着让她边儿去,最后又佯装生气:“谁让你支持这种爱好了?”整个病房一下子欢乐起来。
程叙言在一旁却有些坐不住,他借口下楼买水,出了病房,在0602房间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分钟,终于鼓足勇气进去。
病房里只回来了一个人,没人聊天,冷清得很,程叙言把苹果从兜里掏出来,放张空空如也的小桌上,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的人终于把目光转向他,但没说话。
程叙言朝他笑了一下,指着苹果,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问他:“你吃吗?”
好蠢。
江池芜的身体往后靠了点,以免自己沾上傻气。
程叙言虽然有些尴尬,但他擅长踩着尴尬往前走:“有小刀吗?”
“干嘛?”江池芜警惕地望向他,这人先是刚见到他的时候二话不说一顿阴阳,现在又自来熟地坐在他旁边给他送苹果,什么企图?
程叙言一脸理所应当:“给你削苹果啊,我和你讲,我削苹果特别厉害,可以一整条不断,待会给你露一手!”
江池芜伸出手指了指柜子下面的抽屉:“就那里。”
程叙言挑了挑眉,心想这人居然这么好说话,问什么答什么,哪有刚才看见的咄咄逼人的样子,他拉开柜子把小刀拿了出来,但是拿到小刀后又转头看来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又干嘛?”江池芜皱着眉看他。
“没有盘子,你怎么吃?”程叙言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最后拉开格挡的帘子问旁边床的大哥要了一个一次性水杯和叉子,才开始认认真真削皮。
削皮的间隙程叙言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江池芜,发现他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削皮的手,程叙言心突然快了一跳,手上削皮的刀一顿,差点就断了,江池芜自然也发现程叙言在看他,不满道:“好好削皮。”
哇,听着跟撒娇似的。程叙言稀奇地又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没拒绝我给你切苹果吃?刚刚不还赶人?”
“刚才是刚才,现在为什么要赶你走,你不是过来道歉的吗?”江池芜不解,“你做错了事,过来道歉很正常,我接受道歉就不行了吗?”
程叙言摇头:“那倒不是,主要是你之前说话有点不客气,我就以为......”
江池芜横他一眼,哼了声:“你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你帮我搬行李。”
江池芜的眼睛有些冷感,瞳孔比别人大一些,眼睛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很多人会害怕,说是看上去整只眼睛只剩下黑色瞳孔,像深不见底的黑渊。往往这种时候对方就该乖乖低头削苹果了,但程叙言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者,他“哦”了一声然后惊讶道:“你眼睛好大!是天生的吗?”然后停下手里削苹果的动作,盯着他的眼睛啧啧称奇,“看起来像带了美瞳一样,不过你是不是不能带啊?”
江池芜在他靠近过来的时候双手环胸往后仰,面对别人的靠近感到不自在,他闷闷应了一声:“嗯。”然后提醒,“苹果。”
程叙言哦哦两声,低头继续切苹果,但嘴上还是不停:“你喜欢苹果切哪种样子?小兔子?还是......就平常的切块?”
程叙言哈哈笑了两声,补充道:“我就会这两种,其他的太麻烦。”
“随便你。”江池芜松开环胸的手,撑着床沿往他方向看切苹果,神情专注。
“行,给你一半一样,刚好可以两个兔子。”程叙言乐颠颠地做好了决定,立马就开始动手,“可惜只有一个一次性水杯,要是有个盘子可以摆出来肯定更好看。”
江池芜一心放在切兔子上,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点头。
很快一个成型的小兔子就出来了,程叙言拿着叉子给他插上,举到对方面前:“尝尝看吧,是不是比平常吃到的更甜。”
怎么会比平常的更甜?不都是一样的苹果,要说更甜那就只有苹果本来就甜。
江池芜接过叉子,一口咬掉了兔子头。
“哇!”程叙言突然夸张地叫起来,“你好残忍啊,居然吃兔子!”
江池芜无语地踢了一脚程叙言坐着的椅子:“你好无聊。”
程叙言眯起眼睛笑起来,分出一只手按住江池芜的大腿:“我手里可还拿着刀,你小心一点啊。”
“你这样一只手拿着这些才叫危险。”江池芜抖了抖被按住的腿,没把手抖下去,眼见身体又要往后挪,程叙言捏住他的膝盖不让走:
“要不要我教你兔子怎么切?”
江池芜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开放在他腿上的手:“我已经看会了!”
程叙言便又露出那副傻里傻气的笑容:“哇!那你好厉害呀!”
神经病。
江池芜又想踢他椅子了,但怕这人捏他腿,转而咬掉了叉子上剩下的苹果,示意:“没了。”
“很好吃吧!”程叙言闻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又一只兔子塞进江池芜的手里,“要不然剩下的也都切成小兔子好了?”
“都可以,一样的。”
“不一样,”程叙言摇摇头:“我一直觉得,切成兔子的苹果更甜,也更吃得下去,每次生病不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妈就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哄我。”
江池芜表情突然淡下去,显得眼角更加凌厉:“嗯,我妈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在看见他家庭的不幸福后来炫耀吗?
程叙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块苹果切下去,放进纸杯里面递给他,自己拿着苹果核慢慢啃:“我现在......不是在给你道歉吗?嗯......或者你想要我把你当儿子哄?”
看着江池芜变得有生气的面容,他笑着添了句:“你这么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
江池芜瞪着他地踢了两下椅子:“谁想要!”
程叙言心情很好地望着他,问:“苹果好吃吗?”
江池芜闭紧嘴巴不回答。
程叙言把吃完的苹果核包进纸巾里:“下次我再给你削,好不?”
江池芜看着他。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明天?后天?还是永远到不了的未来?
程叙言见人不回答,直接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腿肚子:“听见吱一声!”
江池芜条件反射把腿收回去,恨恨道:“哦!”
“哦,吃啊,行——另一个苹果你留着别动,等我再来给你削,”程叙言心里嘻嘻笑了声,喊他刚给人取的外号:“小绿苹果。”
江池芜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他身上穿的荧绿衬衫,想要反击却一时半会找不到程叙言身上的特点,只能特别没气势地反击回去一句:“你才小绿苹果!”
程叙言笑了两声,接过江池芜手里空了的一次性水杯:“帮你扔了啊。”
江池芜没回答,只是在程叙言转身扔垃圾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再过二十分钟住院部就要关门了。
“你不要回家吗?还有二十分钟就出不去了。”
程叙言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大步一跨坐回椅子上:“怎么又赶我走?才吃完苹果没多久吧,好没良心!”
江池芜被扣了一顶没良心的帽子,有些不爽:“好心提醒你,到时候九点到了别出不去睡医院地上。”
“那不会,”程叙言笑眼眯眯,“大不了我和你挤一张床睡。”
江池芜皱眉看他。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程叙言笑着耸耸肩,“我怎么会做出抢病人床睡这么没公德心的事情呢?”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唔,不过确实不早了,感觉都还没干什么呢,那我下次再来找你喽!”
“嗯。”江池芜顺着他站起的动作抬头:“下次再见。”
下次再来,会是苹果腐烂之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