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力道不轻不重,落在茶未未背上,却令他心中无端生出一丝诡异。
——反派爸爸压根就不是这么温柔的人啊,在原著剧情里,这位他说是主角升级路上最大障碍也不为过,这是个亦正亦邪的**oss,甚至某些时候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得要命……
他怎么会,对茶未未这么一个近似陌生的人如此温柔安抚……
正当茶未未疑惑时,许重行低头,靠近他耳畔,用很轻很轻的、几乎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你是谁?”
这声音犹如鬼魅。平静得瘆人。
茶未未登时一个激灵,背后已然冒出冷汗,然而为的并不是这个声音,而是对方所问的内容。
难道,对方发现了什么?
茶未未僵着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撩开自己湿漉漉的刘海,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什么?”小模样虚弱不堪。
许重行眼帘微垂,眸中含了不可捉摸的笑意,睨着茶未未,“你不是他。”
茶未未瞳孔微缩,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里。
许重行的嗓音明明并不冷,却让茶未未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打湿的衣衫黏在背上。
不远处的河面上,乌篷船的桅杆被夜风吹得鼓起,月光幽幽。许是天已晚,本来璀璨的灯火黯淡下来。
你不是他。
茶未未调整着表情,感到喉咙干涩——就在此时,他身上一暖,被什么东西给覆盖着了。一件外套。
他转头,就看见杜浔正在给他披外套。他刚从河水里被捞上来,杜浔应该是怕他冷。
茶未未身体被这外套裹着,
身上的知觉渐渐恢复过来,冷意被驱逐大半。
茶未未披着杜浔的外套,对许重行扬起纯洁的微笑,声音软又稚气:“刚才你说的我没有听懂,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先装傻,装完再说。
虽然指尖还是在发颤……
许重行微点下颌,玩味的眼神落在茶未未白嫩的巴掌大的小脸上。
出去游玩结果还不小心落水,落了水呢,本以为能趁机接近一下许重行,谁知许重行他还是个硬钉子,刚一碰上,差点把茶未未他自己给扎伤……这可真是够倒霉的。
茶未未和杜浔一起回来时,坐在车后座里,忍不住地脑袋里不时绕着许重行的那两句话转圈圈——
“你是谁?”
“你不是他。”
多吓人啊,冷不丁地弄出这两句,当时响在茶未未耳畔,尽管其声很低很轻,恐怕除他二人以外的旁人听不见,茶未未依然震了个大惊。
他的确不是原主。虽然他也叫茶未未,但两个茶未未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如今在原主的身体里,这行径是被迫的鸠占鹊巢,但皮囊仍然是这副皮囊,他平时行为举止也没有太出格,在这推崇无神论的当今社会,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被发现他是换了壳的他这个事实的可能。
但今晚,似乎是发生了。
许重行怀疑他。
难道说,许重行他是真的怀疑他不是本人?
又或者,其实对方并不是怀疑这个,而是提到的是其他的事……
许重行说的模棱两可,让茶未未实在好生纠结忐忑。
落了水着了凉,被救上来后想得又多,即使回家后洗了热水澡又喝了暖暖的姜汤,茶未未还是生了病。
半夜,茶未未无力地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额头发烫,万般难受奔涌上身也上心头。
冷、好冷……
窗户明明紧紧关着,窗帘也拉得严实,茶未未身上仍是一阵一阵的冷,身躯僵硬,牙关打颤。
杜浔开了壁灯,伸手过来,一摸茶未未额头,顿时眉头紧皱。
茶未未迷糊中听到杜浔说了句什么,但因神思恍惚的缘故,没能听清,紧接着,他就被杜浔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杜浔给他穿衣服,又将他半扶半抱着欲送往医院。
许是茶未未走得太慢,没走几步,杜浔索性一手托着茶未未的腰,一手穿过对方膝弯,直接将对方打横抱起。
茶未未迷迷糊糊的被杜浔抱着下电梯,打了辆车,将他送往医院。
送往医院途中,乃至于抵达医院后看病的记忆,在茶未未的脑袋里都成了浆糊,搅成一团,压根儿看不清记不清。且被送到医院以后,他就睡着了。
从碎片似的梦中苏醒过来,茶未未缓缓睁开眼——
黑暗已被驱逐,眼前惟有天亮后的光明。
眼前的空间里雪白的墙壁也同白日是一个颜色。室内温度刚刚合适,因窗帘只拉开了一条小缝儿,虽有光线射入,却不能具体分辨出外边太阳究竟升到哪里,现下又是几时几分。
“杜浔……”
茶未未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喊杜浔的名字,喉咙干,嗓音也沙哑得不行。这哑成这样的声音一出,先把茶未未自己吓了一跳。
……诚实地说,他这声音跟被货车碾过似的,别说软语轻声蛊惑人了,莫吓着旁人就是好的了。
他环顾周围环境,看出这是在医院病房里。房间里空荡,除了他,没有别的人。
他喊了一声杜浔的名字,不见杜浔进来。
默默在病床上躺着,又等了一会,才见着杜浔推开门进来。
“感觉怎么样?”杜浔朝他的方向走来,右手里提着一袋子待换的药,瓶瓶罐罐,挤在白色的塑料袋里。
茶未未想说话,张口,没忍住,咳嗽一声,稳了稳呼吸,“不太舒服……”确实是不太舒服,头也有点晕,身上没力气,但比起昨晚已经是好了许多。
说话间,杜浔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俯身,上下打量着他,观察一瞬,用手摸摸他额头,又摸摸他的脸,杜浔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好点了。你体温也降下来了,37度3。”
茶未未的额头和脸都不烫了,人看着也清醒了不少。
他昨天半夜不仅重感冒,还发烧,烧到39度,以致于杜浔昨晚摸他额头时很震惊,毫不耽搁地就把他送来了医院。挂号、看诊、挂水、办理住院手续,杜浔全程陪着茶未未——准确来说,这些事儿都是杜浔一手包揽。
茶未未虽把昨晚的事忘了大半,却也记得送他来医院的是杜浔,那么想也知道,照顾他的事肯定也是对方负责。
一想到昨晚上那么兵荒马乱的,茶未未就想笑,尽管不是特别有力气:“我该怎么感谢你啊?杜浔。”
杜浔把药瓶从袋子里取出来,站直身子,抬手,动作熟练地给茶未未换药,闻言,毫不留情地打击对方:“先把你小命保住吧,没了命该还怎么感谢我?”
“哼,狗子。”茶未未翻了个白眼。
果然他俩之间不适合煽情。
“我是你爸爸。躺好,好好休息,少玩手机少说话。”
“爸爸,我叛逆。”
……
最终茶未未还是乖乖躺好了。
杜浔推门出去,是去给他买早饭去了。应该是买两份,杜浔也没吃饭,刚好两人可以一起吃。
因为没有带手机,茶未未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好在旁边小几的角落里摆着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杂志,茶未未费了些力气,侧过身子,抬起手臂,去够那本杂志。
他这次病得突如其来,医生说最好留院察几天。本以为会受着一段不那么有趣的时间,没想到在角落里发现这本小杂志,想来是此病床先他一步痊愈的前辈留下的。
封面相当于脸,茶未未先看杂志的封面——《都市奇缘》。至于目录,花样繁复地排列着一些诸如“和男友初.夜我震惊了”“婆婆翻了我的柜子”“丈夫出轨后我手撕小三”之类的题目,不用说,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民间八卦大戏。
茶未未脑袋还晕着,一看这目录,登时来了兴致,他杂食,只要是感兴趣的东西,不论是何种载体何种类型,什么都能看,曾经还把一本500多页的《实用养猪指南大全》从头到尾一字不漏津津有味地看完了。
茶未未一头扎进这本杂志的奇缘小水潭里,对着它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两分钟后,隔壁床的病人走进来,是个中年阿姨,还穿着病号服。茶未未抬起头,打了个招呼,配合甜甜的微笑。
“哎好。小伙子学习好用功啊。”毫不知情的阿姨眼睛一亮,感慨道。
茶未未干咳一声,厚着脸皮道:“嗯嗯。”
茶未未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杂志,忽然外面敲门声响起。
“谁啊?进来。”茶未未抬起头,看向房门处。
他刚才发了条朋友圈,矫情兮兮地拍了自己挂着水的手的照片放上去,配文案:生病了,好难受。定位是在他现在在的医院。
就这么一会儿,应该不是朋友来看他吧,可能是阿姨的亲人朋友什么的吧。
谁知,就这么抬头的一瞬,他眼帘中映入的是个意料之外的人:一个个子很高,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男生,与他年纪相仿,模样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男生在开门后,目光迅速锁定茶未未,视线在茶未未脸上盘桓了一圈:“是我。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此人便是官鸿。原主的室友,兼出轨对象之一。
官鸿居然来了,而且这么快,这是茶未未没有料到的,他愣了一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很自然很温和地露出微笑,脸上还带着点苍白颜色,尤为惹人怜爱:“我也没想会突然生病,真是病来如山倒……”
他一边应付着官鸿,一边悄悄把自己正在看的杂志合上,将它背面朝上,放到一边的柜子上。背面只有大片空白,看不出什么。
病房不大,官鸿没几步就走到茶未未近前来,顺手将带来的水果放在柜子上,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茶未未身旁。
“发烧吗,多少度?”官鸿并不废话,上手就摸茶未未额头。
官鸿的手总是带点凉,茶未未并没有接触过几次,因而当对方的左手触上自己额间,茶未未第一反应是不适应,下意识地、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有点烫。”感知到茶未未额头温度,官鸿蹙眉。
“现在不到三十八度,退得只剩低烧了。”茶未未声音恢复自然。
“嗯。”官鸿把手放下来,看看茶未未,一时间没有说话。并非不想说,只是他们两人相处时总是这样,总是没有很多话。
“怎么想着来看我?现在还很早呢。”茶未未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如果不说些什么,两人一同沉默的话,似乎也不太好,更何况如果一静下来他就又要陷入昨晚纠结的那两个问题里。
“担心你,所以来了。”
官鸿看着茶未未回答道,说完好像有些不自在,视线从茶未未的脸上移到窗户附近,好像在观察窗帘的质地。
茶未未听了这话,是有几分信的,于是唇角扬起笑来,连同眸底颜色也亮起。
因是清晨,暖融融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
官鸿回过头来时,就望见衬着这光线的茶未未白皙光滑的脸,带着病还未好的一点红晕,甚至能看清少年脸上细小的婴儿般的绒毛。
茶未未的笑颜落在官鸿眼中,很淡,也很清新。
官鸿的目光顿了顿。
茶未未稍稍低下头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顿生。
官鸿和茶未未是室友,但因茶未未经常不在寝室里的缘故,实际上并不怎么熟悉。而官鸿之所以成为原主的出轨对象之一,起因是一次酒后失态。
那之后,毕竟都是男人,原主也没让官鸿负什么责。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不尴不尬,然而也没有更亲近。
至于茶未未,严格来说,
茶未未第一次见到官鸿,是在学校图书馆里。那天茶未未难得有了兴致,换上自己文青感最强的一套日潮牌子的衣服,坐在图书馆朝阳的位置,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巴尔扎克的书。
巴尔扎克、但丁、狄更斯、菲茨杰拉德……这些经住时间考验的作家的书,茶未未有时候无聊了也会翻翻。
官鸿当时刚好经过茶未未所坐的位置,看到茶未未正在翻的书,步子顿住,坐下来,看着茶未未手中的书,说:“你喜欢巴尔扎克的书?”
茶未未当时抬起头来,顺口溜达出一句:“嗯,喜欢。”
彼时阳光正好,官鸿坐在茶未未身边的位置,和他一起在图书馆呆了大半个下午。
那之后,两人才开始渐渐熟悉起来。
茶未未知道官鸿在系里很有名,因为官鸿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娱乐圈里很有姓名,一个影帝、一个乐坛天后,官鸿的姑姑又是著名小提琴家,而官鸿本人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既是学霸,又会许多乐器,长相气质也都很不错——所以他的追求者是很多的。
本来,茶未未以为对方平时忙着呢,应该不会怎么找他,他对官鸿也没有上去做什么的兴趣——
大概是因为官鸿身上那种傲气的感觉,准确来说,是因为有一次,官鸿在他身边给他唱完歌以后,说:“学校里无聊的人实在太多,我根本不想理他们。”
茶未未当时默了下,笑着:“那我也很无聊吗?”
“你不无聊,”官鸿转着手里的笔,有点郑重地看着茶未未的眼睛:“我选择和一个人做朋友,一定是因为对方身上有某种吸引我的闪光点。”
茶未未当时仍然笑着点头,心上却被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朦胧的不适感给萦绕着。
而后他便开始不动声色地疏远对方。
官鸿应该是发现了,但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异议,也没有再主动约茶未未。
那之后,茶未未继续和其他烂桃花们纠缠在一起,并且又处理了几个向他表白的男生,有学长也有学弟,通通被他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委婉拒绝。
茶未未和官鸿再见面时,是期末考试前一晚。
那天晚上,外面下了很大的雨,茶未未睡得迷迷糊糊,接到官鸿打来的电话,官鸿说,出来见一面吧。
茶未未穿好衣服,撑了伞,在瓢泼大雨中打车前往官鸿发来的定位地点——一家有猫的咖啡馆。
猫是店家养的,店内吊灯投下来的光是浅橘色的,看起来很温馨。
茶未未看到官鸿坐在角落里,身影却显出几分清冷,甚至可以说是孤独。
茶未未坐下来后,官鸿只说了一句话,而后便是长长的沉默。两人坐在咖啡馆里看书。窗外雨声不止,夜幕是泼墨般的黑。
店家养的那些猫是什么样子,茶未未记不太清,记得更清晰的是官鸿注视着窗外雨雾的样子。
不知多久以后,翻阅的书被重新放进老板的书架里,两人从咖啡馆里并肩走出来,没有回家,而是走进了附近一家酒店。
酒店房间里,没有开灯,在一片黑暗里,
官鸿两条手臂抬起,抱住了茶未未,官鸿把头埋在茶未未肩头,轻声道:“让我抱一会。”
茶未未是有什么预感的,也能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便没有挣扎,“嗯。”
“我爸走了。”官鸿说。声音很飘忽,而且压抑。
父亲……去世了么……
茶未未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反抱住对方的腰。
那一晚,两人在黑暗中静静相拥。
生父离世,一定很悲伤难过吧,茶未未想象不到,但也会觉得不忍心,因此对对方尽他所能地温柔一些。
而后……
夜愈发深,雨声又纷乱起来,窗外电闪雷鸣。
茶未未和官鸿,也不知是先主动,总之是滚到了一起。
茶未未身上覆着官鸿的重量,在沉沉的黑暗中,试图看清对方的眼神,然而没能看清,只能感觉到浓浓的压抑的情绪。
茶未未被官鸿拥抱着,官鸿的吻,从茶未未的眉心开始往下落。
那种时刻,混乱不堪,而且让人觉得很热。
不过,在即将擦枪走火的前一瞬,茶未未的意识有了片刻清醒,他喘息着说:“不、不要。”
他并不是欲拒还迎,是在坚定地拒绝官鸿。
雨点急促剧烈地敲打着窗扉。
官鸿默了默,按捺住沉沉的呼吸,把手从茶未未身上拿了下来。
……
那晚过后,茶未未没再见到官鸿。
官鸿应该是去和家人一起处理父亲的葬礼去了。他父亲在娱乐圈咖位大、资历深,人脉也广,因此葬礼相关事宜,以及要应付的活人,并不简单。
茶未未后来看了报道,报道上说官鸿的父亲是车祸去世,但又有传闻说——影帝并非死于意外,而是仇杀,总之扑朔迷离。茶未未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也没有去过多关注的理由。
而此刻,隔了这段时间,重新见到官鸿的茶未未并未提及对方父亲,只是对对方笑了一下后,面对对方的眼神,微微低下头去。
此时气氛,不能说是不暧.昧。
关于那晚雨夜的回忆,不可避免地,几乎同时使两人联想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
茶未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轻很轻,一下、一下,像沙滩边的海水慢慢涌上来,又落下。
“未未。”
官鸿喊茶未未的名字,他第一次去掉前面的姓,更亲密地叫茶未未的名字。
茶未未抬起头来,“嗯?”
他看着官鸿的脸,这张脸有了男人的硬朗轮廓,也还余着一丝少年的青涩。官鸿的眸中,如折射进海上的阳光,深邃而隐忍,但已不再如那晚雨声中一般压抑。
官鸿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茶未未说,但并没有说出来。
官鸿抬起左手,好像要轻轻抚摸茶未未的脸。
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照射进来的淡金色的颗粒。
茶未未屏息。
“哎哟,这是你朋友哈?长得可真俊!”
——突兀的女声打破了此时的气氛,隔壁床的阿姨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水杯,笑呵呵地看着两人,而她夸的长得真俊,夸的自然是官鸿。
茶未未和官鸿两人都是一怔。
“是啊,我同学。”茶未未扭过头,对隔壁床的阿姨回以微笑,余光里瞥见官鸿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而后缓缓收了回去。